上世紀60年代以後,美歐銀行家們“揚帆出海”,到新興市場尋求發展機會成為一股潮流,時稱“業務國際化”。這個潮流的帶頭人就是當時花旗的掌門人沃爾特?瑞斯頓。他的成功與失敗,在本文開頭已經述及。多少是受他的影響,美歐銀行家們傾向於向新興市場,如拉丁美洲市場上的政府公共部門放款,而不願向私人企業放款。因為按照瑞斯頓的看法:這些新興市場上的私人企業根基不深,風雨飄搖,而他們的國家不會破產,所以最好把款貸給政府。不幸的是,瑞斯頓的這個智慧是以僥幸心理作基礎的,如果深問一下:為什麼你能肯定這些武人政府一定誠實守信呢?瑞斯頓一定難以作答。但在他決策的當時,只是自我安慰,不肯面對這個問題。
風險管理的一般哲學(5)
拉美國家向美歐的借債,大量地到期不能歸還,有些“新官不理舊帳”,有意賴債,史稱“拉美債務危機”。痛定思痛,銀行家們對“預期收入理論”普遍表示質疑:預期收入不等於現實收入,它怎麼可以作風險的保障呢?對付風險,必須高度警惕,事先就防範它。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1988年7月,十國集團在瑞士巴塞爾簽署了《巴塞爾協議》。這個協議,最初主要針對大量從事國際業務的商業銀行而言,特別指出:除非以現金和金塊作十足抵押,世界上沒有無風險放款這回事,越是看似無風險的對象,比如國家,越要警惕它。《巴塞爾協議》的風險度概念,以及用風險度從總資產中析離出風險資產,並由風險資產與資本金之比確定資本充足率,這一系列有系統的新思維開辟了風險管理的新時代,也就是我們當前這個時代。
銀行家們解答了看似無解的問題:一把尺子加一只蘋果等於多少
有一道算術題:一把尺子加一只蘋果等於多少?這道題是無解的。銀行家們面對種種風險,其實就是在解這樣一道題。從不同方面來的風險似乎沒有什麼可比性,你無法對他們進行綜合的思考,更別談綜合的管理了。但近幾十年的銀行家們把這道題解出來了。
首先,他們把風險定義為對利潤的威脅力。在風險發生以前,風險的存在並不構成銀行的真實成本,但它是一種威脅;一旦風險發生,則風險的後果必定是對銀行利潤的沖減,便成為真實成本。這樣地從財務運行角度看,風險是一種“成本幻覺”。而事實上,商業銀行無時不在風險叢生中穿行,特別是商業銀行告別專業化時代重新回到全能化以後,風險不僅表現於存款與貸款業務上,更表現於銀行的一切業務上。那麼對商業銀行的概念,便需要重新定義:商業銀行不再僅僅是經營存貸款的金融機構,而是全面管理風險的金融機構。
在商業銀行是風險管理機構這個新概念下,各種風險之間就有了聯系性。對銀行家來說,首先就是摸清風險分佈的問題。在銀行内部,風險分佈於資本金區域、流動性區域、利率區域、匯率區域、資產區域與中介和服務區域等;在銀行外部,風險分佈於借款人的守信意願(道德情況)、守信能力和擔保條件等因素上。這些分佈於不同區域的風險,看似孤立地存在著,其實盤根錯節,而它們共同地聯系著利潤,即對銀行利潤構成威脅性的影響。對銀行利潤構成威脅力,這就是風險的共性。而每種風險對利潤產生威脅力的大小,就是風險度。至此,風險以其對利潤的威脅力來衡量,得到了量化,有了一個共同的單位,可以進行比較、相加或相乘。一把尺子加一只蘋果等於多少?這個問題終於有解了。這是在風險的聯系中對風險實行綜合管理的基礎。
現代商業銀行作為管理風險的機構,執掌它們的銀行家們近十多年來逐漸形成了整套系統的風險管理策略。雖然每個銀行都有獨具特色的風險管理模型,但國際銀行業委員會特別推崇JP摩根1994年所建立的“風險矩陣”,認為具有示範意義。看得出來,各個銀行的風險管理模型,對JP摩根模型保留著“脫胎”的痕迹。
事實上,當前全球銀行業風險管理的共同特徵是很明顯的。第一是事前防範。過去,因為摸不清風險分佈,存在許多盲區,一些風險在無準備狀態下突然爆發,讓銀行家束手無策,只好事後修補。但如今有了清晰的風險分佈圖,風險之間的聯系性基本上可以窺知,事前防範,包括預備相應的對沖風險的措施、簽訂轉移風險的合約等,就比較容易做了。第二是一籃子管理。新的風險管理思維,把各種風險之間的聯系性作細致的分析。在這個分析基礎上,採取一籃子應對策略。過去把風險視為各個孤立的存在,只能單策應對,這既不經濟,又有可能顧此失彼。第三是量化管理。有了風險度這個關鍵工具,把風險對利潤的威脅力數量化,風險管理變得更精確,決策者預期管理策略會達成的效果也更有根據。第四是全面主動管理。在商業銀行新概念下,風險管理覆蓋到一切領域,而它所達成的不僅是識別風險和預防風險,更是對風險的主動管理。其實,現代風險管理諸特徵結合在一起,贏來了一種主動性,這是必然之事。如果沒有事前防範,沒有一籃子舉措,沒有風險度這個基本工具,銀行家們再有神來之靈氣,也無法總能做到對風險的主動控制。
風險管理的一般哲學(6)
風險管理的新思維正在探索中,遠非完美。在這個摸索的程途上,現在需要謹慎提示,以免走入誤區。當前已有苗頭,就是很有可能走入數字的誤區。
風險管理是科學,但非僅是數字的科學,而是關於人的科學。諸君須記住,任何一種風險的背後都有人的意志在起作用。一個模型固然可以把一個涉及上百個未知數的聯立方程式做得具有結構之美,但只要風險背後的人稍一動念,這個結構就會東倒西歪,有崩塌的危險。數字組成的模型可以給銀行家提供制策的一種根據,但不能代替超越性的哲學思考。曾經有一個聰明的法國人,叫讓?巴蒂斯特?薩伊,在一百多年前分析商品定價時就說過:“希望與恐懼、善意與惡意,簡單地說,人的各種情欲和各種美德,都會影響價格。但是,估量這些情欲或美德在各種情況下對實際價格的影響程度,屬於倫理學範圍。”他扪到了真谛,但只輕輕一筆,就把關於人性複雜性的分析從經濟學中清除掉了。這很遺憾,一百多年之後,我們要把薩伊清除的東西喚回來,因為人畢竟是經濟活動的唯一的力源!所以,銀行家們,深入地認識人性吧!你既然要完成天賦的古老使命“讓金錢既生息又安全”,那麼你就不能卸下這個十字架:終生不倦地探究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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