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蚊子!蚊子!

2014-12-24 17:35:05

  回憶開了頭,就很難刹得住車。

  尤其是在堵車的時候。

  後視鏡裡,坐在後排的妻子和兒子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趙凱風打開了窗戶,卻看到“翠溢庭園”的廣告牌還豎在路的左邊,而塔吊、腳手架和基坑早已被數棟高達三十層的居民樓所代替。人們正從小區八字敞開的镂空雕花鐵門中進進出出。

  真巧,真還回到這裡了。

  這座兩年前還是塵土飛揚的“中都大道”。

  再向右看看,“新邑超市”的門面卻比以前大了一倍,門口卻看不到“奧運牛奶”的促銷了,只有顧客盈門的繁忙和興旺。

  他笑了。

  悄悄點上一根“紅雙喜”,腦海裡全是當年的景象……

  也許都是體力勞動者不講繁文缛節的緣故,除去門口的那段插曲,趙凱風的入職也算高效,填完表格,按上手印,吃過飯,便分到了一個髒兮兮的床位、一只紅色的臉盆、一雙護目鏡、一雙套鞋、兩頂黃色安全帽、兩套化纖工裝及牙刷、牙膏、搪瓷口杯和飯盒等。

  上工鈴一響,趙凱風便被拉到了水泥攪拌機前。“看你瘦瘦小小的,還扣著副二餅子,像個斯文人,就給你安排了這麼個輕活,每天運運水泥,開機器攪拌一下就可以了,但是記得晚上要清理幹淨,才能睡覺。”裘大個子指了指作業面正在忙碌的工人,大聲喊道:“記住啊,新來的小趙負責看水泥攪拌機,要水泥盡管向他吱聲!”此時的趙凱風感覺眼眶裡有熱流在打轉,忍了又忍,才沒讓它溢出。

  水泥攪拌機的操作不需要多麼卓越的頭腦,將水泥粉、石料、沙子按比例混於一體,鏟到料鬥裡,然後按一下電鈕便是開機、註水,再按就是上料、攪拌,最後是出料。可剛剛接觸這“簡單工作”的趙凱風做得並不順暢,盡管裘大個子指著那幾個鍵鈕略略介紹過它們的功能,還補充了一句:“你是讀書人,應該很快上手的,學過電路,一按就會,對吧?”可等趙凱風真正去操作時,第一批料剛進了一半,不知錯碰了什麼,翻鬥竟摔在了地上,發出震天動地的“乓啷”一響,掀起了半丈高的塵灰,除了惹起工人們的哄堂大笑,便是裘大個子的罵罵咧咧:“你個笨蛋讀書人,攪拌機都開不好!”

  似乎誰也不知道,正是因為護目鏡沒有度數,趙凱風才看不清楚該按哪個鍵鈕,而且如果不是閃得夠快,一旦讓水泥粉濺在汗流浃背的身上,整個人都要“燒”脫一層皮。他幹脆把眼鏡戴在護目鏡裡,盡管如此一來,眼部便被雙重鏡片壓得夠嗆,可畢竟看得清楚了,也就杜絕了類似笑料的產生。

  新任水泥攪拌員趙凱風的工作内容除了攪拌水泥,就是搬運水泥。一包水泥粉差不多是三歲幼童的體重,從倉庫裡堆積如山的包裹裡搬出著實費力,倘若工友對水泥種類有了特別說明,還得翻上半天。

  好容易將這沉重的包裹扔上小車,還得一溜小跑推去攪拌機前,因為那邊的工友們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接著是卸下包袱,用小刀劃開硬紙皮,和沙石混合,才能真正入機攪拌。鑒於每天數以百噸計的水泥攪拌量,短短20米路途,趙凱風一個下午就得往返上百次。“推車的路呀,幾時是個頭啊?”每次站在滿滿當當的翻鬥車後,他都會情不自禁地冒出同樣想法。

  “等到老子週轉過來了,一定會離開這個鬼地方。”洗了一個週以來第一次澡,他在床上想道,此時夜已三更。皮膚上還帶著水泥腐蝕的斑斑紅迹。

  即將墜入夢鄉,耳邊卻響起了轟炸機引擎般的“嗡嗡”聲來,突然間,只覺右腳大拇指的一陣酥麻,漲、痛、癢便緊隨其後,直將趙凱風激得坐了起來。蚊子!意識已被倦意籠罩得有些模糊的大腦突然變得格外清晰,眼前卻是一片漆黑,還有就是房間裡充斥的蚊香氣味——只可惜它燃在五米以外另一位工友的床下。

  “有風油精嗎?”趙凱風一邊抓著腳趾上的包,一邊向睡在上鋪的兄弟求援。在這當口,手上又被蚊子叮了幾口。

  “有風油精嗎?”鑒於剛才的話好像被無盡的黑暗虛空吞噬,他又重複了一遍。

  “什麼啊。睡了,睡了,有錢你自己買一瓶啊。”上鋪這才幽幽地回複道。

  錢?蹲坐在床上的趙凱風把頭埋在了兩腿之間。是呵,僅有的十塊剛剛被可惡的看門老頭沒收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趙凱風是再一次體會到了,雖然一瓶風油精只賣一塊兩毛錢。這時,吳仰恩的風度翩翩又不識時務地出現在腦海裡,就如這無處不在又難以捕獲的蚊子一樣,揮之不去。唉,怎麼人家不是大學生的,都比我混得好?

  趙凱風狠狠在黑暗的虛空裡拍了拍手,希圖將蚊子打出不知哪裡破了洞的帳子,盡管他知道這一切都很徒勞。工地上本來水窪就多,夏季的生發之氣更是讓它們格外嚣張。於是,剛剛拍過手,未待躺下,“嗡嗡”聲就又響徹耳畔,趙凱風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只能任由蚊子“炸過”過的地方疼癢交加。他有些想哭了。

  “拍來拍去,煩不煩啊?行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瓶祛風油,別塗多了,哥也是出門在外,沒幾個錢的。”伴著上鋪幽幽的話音,是玻璃瓶在金屬床沿撞擊的聲音。對趙凱風來講,早已不啻於仙樂了。“謝謝啊!你真好心!”趙凱風拉開鍊子,尋聲摸到了小瓶子,趕忙擰開瓶塞,沾了幾滴在手心後便輕輕抹遍了所有遭襲部位,抓傷的破口遇到刺激物後是火辣辣的痛,卻把癢、脹完全壓了下去。趙凱風有些惬意了,以致不住地吸起氣來。

  “好了,好了,這樣大的藥味,是不是都給你塗光了?”上面傳來工友的聲音。

  “哦,我現在就還給你,沒塗多少,真的,謝謝了!你真是大好人!”趙凱風一面將祛風油呈上去,一面忙不叠地說道。

  就這樣,懷著千恩萬謝的心情,伴著祛風油的藥味和“嗡嗡”的蚊子聲,他終於在工地睡著了第一覺。“聽說牙膏可以塗蚊子,明天看看能不能試一試?”睡著前,一個模模糊糊地想法就此從腦海劃過。

  仿佛是倏忽一瞬,背後便被什麼東西猛力碰了一下,整個人也隨之彈了起來,一陣粗暴的吼聲在耳邊響起:“他娘的,睡夠了沒有?太陽都有三尺高了!”

  睜開惺忪的睡眼,趙凱風才發現灼目的日光正從右邊的窗戶裡直射而來,刺得眼睛有些睜不開。

  那個粗暴的吼聲又響了起來:“再閉眼就踢你到門外大街上睡個夠!”他這才渾身一激靈,彈了起來。原來,床邊站著裘大個子,正拿著飯盒喝著湯,套鞋就踩在床沿上,站一旁面帶稚氣的矮個子也笑著打趣道:“你要是真滾蛋了,就還不了我的風油精了。”毫無疑問,這是睡在上鋪的工友。

  新的一天開始了,又是匆匆忙忙洗漱、吃飯、上工、沉重而帶有腐蝕性的水泥包將趙凱風的肩膀壓得格外疼痛,推小車、混沙料、開機器,讓需要混凝土的人們或用車推、或用泵抽,將之變成大樓的一部分,然後是洗機器、洗澡、睡覺。漸漸地,天一日日涼了。終於,他能一口氣擡起四包水泥了。

  就在晨風已帶上幾分涼意的這個早上,一個電話打斷了趙凱風狼吞虎咽的節奏:“喂,知道三聚氰胺嗎?今天下午河北省政府恐怕要就三鹿奶粉被傳含有三聚氰胺的事情進行公開說明了!我們報社要緊急採寫一組專欄,我負責講對股市的影響。”不用說,又是鄧嘉彥。

  “嘉彥啊,這個事情我覺得既有壞的一面,讓中國乳制品行業的潛規則得到了很好的曝光,讓人們看到了部分奸商的唯利是圖本質以及中國惡劣的商業環境,同時也有好的一面,就是重大投資機會的閃現,比如牛奶的代用品是豆漿,生產豆漿機的九陽股份恐怕會有上漲機會,因為人們都不喝牛奶,都轉喝豆漿了。”

  “哦,謝謝了……你真行!”

  在趙凱風收掉手機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成了餐廳裡人們目光的焦點。於是,趕緊埋下頭來,學著自己曾經無限次在心中鄙視過的“農民工”們,把飯盒裡的粥“咕噜、咕噜”喝了個幹淨,盡管在家裡,喝湯發出一丁點聲音就要被父母說上半天。

  第二天,也是趙凱風睡工地兩週的紀念日,九陽股份果然漲停了。鄧嘉彥自然在電話裡第一時間報喜,還問道:“風哥,最近在哪裡發財啊?”

  說到這裡,趙凱風多多少少有些難為情了,作為堂堂正正的大學生,為了路費要在工地上管水泥攪拌機,這是在校園裡始終無可想象的,也許以前的同學、同事知道了都要笑死吧?於是,趙凱風想了一下才說道:“呵呵,發什麼財啊?不就是在中都一家建築公司坐辦公室嗎?你呢?待遇怎麼樣?做記者紅包多嗎?”

  “哎呀,剛剛轉見習記者,報社效益還可以,可見習生拿到手的才2500一個月,聽說經濟危機,恐怕還要跌價,因為廣告少了。而且,聽老記者說,現在紅包都少了很多。”

  “是這樣嗎?怎麼這麼少?”聽到2500這個數字,趙凱風不禁驚詫了,因為按照工地上小工每天120,一個月工作29天的強度來說,至少可以拿到接近3500元的薪資,再算上包吃住,那可是四五千的水平了。要知道,工地上的廚師還有全國二級證書,有川式小炒和粵式煲湯每天不斷,開封灌湯包之類的“改善夥食”也是早餐的常客。

  “哎呀,你在建築公司當然好了,地產嘛,都肥得流油,我們筆農不就是兩三千一個月打發了?他們都說轉正記者好做,可我至少還得挨半年……”

  這時,一聲呵斥傳來:“看水泥攪拌機的去哪了?別是掉在廁所裡了吧?”哇,短短幾句話功夫,待攪的水泥也許已經壘成了山,躲在洗手間接電話的趙凱風趕緊說道:“老闆要出去視察工地了,我也要跟上,有空再說吧!”不等對方道別,便挂了電話。

  又是訓斥,還有手忙腳亂的趕進度。終於在勞碌中打發完了相似的一天,而趙凱風在手機上搜索起“吳仰恩”的資料來。不用說,這是一個起點比趙凱風低上太多的人:不折不扣的農民家庭,兩歲時便因為一場拖拉機事故失去了父親,十四歲時母親喝農藥自殺,只得打工流浪,直到20歲借高利貸盤下中都城鄉結合部的第一家網吧……如今,卻擁有數百間門店,年銷售額數十億元的大型連鎖網吧集團。網站上照片裡,吳仰恩笑得是那麼燦爛,而“四六分頭”上那油光發亮秀發更是將一個成功男人的躊躇滿志襯托得耀眼奪目。看到這裡,趙凱風不禁自卑得轉去了“雷曼破產”的新聞上。看看成功者,只能陡增壓力,看看失敗者,興許還能添點自信。

  擡頭往往四週,剛剛適應的一切竟是那麼忍無可忍:東倒西歪“疊羅漢”的塑料臉盆、窗台上一排牙刷和口杯、綁在床頭的手巾、白裡泛黃的蚊帳……而那些磨牙聲、鼠類叫喚聲、床闆搖晃聲則如一把把尖刀直刺得心口發疼。

  “是啊,有了大學的眼界、大學的追求,特別是支撐兩者的高昂教育成本後,要我再去適應這種簡單勞作的生活,是多麼折磨人的事啊。”他自言自語地歎息道,“要是不讀大學,十幾歲也出來混,恐怕也可以像吳總那樣香車美女在手,順便投資房地產了吧?”他想。

  就在這時,一束光芒照進了宿舍,然後是“咔嚓”一聲,門開了。手電筒光芒便在室内閃動起來,趙凱風趕緊關掉手機,把身體一側,裝出副睡熟的樣子來。“哪個管水泥攪拌機的?怎麼今天沒清洗?”原來是看門老頭的聲音。

  知是瞞不過了,他馬上一骨碌從床上翻起,一邊穿衣,一邊說道:“是我,今天忘了清洗,你看明天上工以後再來,行不行?”

  “今天我看了你一個下午了,自從上次你和些亂七八糟人打電話後,整個人就丢了魂了,這幾天倒錯水泥一次,下料口差點弄壞一次,忘記上油兩次,昨天晚上還是我幫你上的,做事哪有像你這樣的?看你實在像個讀書人……”

  “老實和你講吧,我也是賺個路費回家,你要嫌棄我,我走就是。”趙凱風也不客氣了。畢竟,兩個星期,14個120,也有1680元,夠買車票了。

  “行了,別把他們都吵醒了,你和我出來,我們出去說。”老人關上了手電筒。

  於是趙凱風也跟了出去,只見工地外是路燈不知疲倦的燃燒,還有四週高樓的亮光把夜空也映得帶上了一層淡淡的紅來。高樓的榮華、闊路的通達,也許更適合自己,起碼那一刻他是這樣想的。不是嗎?上大學不就是為了老師說的“辛苦三年,幸福三十年”嗎?趙凱風低聲嘀咕道。

  “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讀書人,可讀書人學的,不應該是‘勞心者治人’那一套東西,而是如何使用自己的知識創造更美好的生活。也許我這話教條了點,可你不要以為我這個工地老頭子就不是讀書人,社會是本更大的書。你想想,一個小事都做不來的讀書人,有什麼資格做大事?今日事,今日畢,是最起碼的做人的道理吧?”

  “行,行,我這就去把水泥攪拌機給搞幹淨吧?”趙凱風一邊說,一邊借著手機的燈光向自己工作的崗位走去,“不過,反正我也待夠了,明天就結賬、走人,回江城去,再找份體面的工作。”趙凱風把“體面”兩字下了重音。

  “我知道,哪怕你今天結賬,這台機器也要清理幹淨。這是教你做人!”老頭的語氣還是那樣不依不饒。

  打開昏黃的照明燈,滿是泥垢的攪拌機像被冰雪層層封過,挂滿了棱角一般的混凝土疙瘩。工地上有規定,水泥攪拌機每天用完都要濕轉,然後把外挂的疙瘩都敲掉。而這一天的疏忽雖然僅僅過了不到一個小時,後果便是如此嚴重。趙凱風不禁暗自吐起舌頭來。

  “現在要清理水泥攪拌機,先要把進料鬥卸掉,再拿起鋼釺爬進攪拌筒裡把扇葉上的水泥都打幹淨,打幹淨外面,再濕轉幾圈,上了進料鬥就行了。高中生應該都會吧?”老人緩緩地說。

  怎麼卸進料鬥?對於專業是電子商務的趙凱風來講,不啻於一道從沒碰到過的難題。他一邊看著眼前這龐然大物,一邊撓起頭來。

  “喂,愣著做啥,拿扳手把擰松關節螺絲啊?”看門老頭一邊說,一邊從身上把捆綁式工具包放在地上,起子、鉗子、扳手、測電筆、錘子就如整裝待發的將士般一字排開了。也許是讓他考上大學的悟性再度發生作用,不待老人指點,趙凱風便把進料鬥和鋼絲繩都卸到了地上。盡管此時他已滿身油污,手背上亦在蚊子的輪番問候下腫起了好幾個大包,疼癢難耐。

  接著是爬攪拌筒。趙凱風擦了擦汗,踩著地上的進料鬥,蜷曲身子鑽了進去,正待伸手擊打,便聽到老人的聲音:“你等一等,裡面暗,葉片尖銳,我拿燈給你照照吧。”

  於是便有了包裹著報紙的手電光,自攪拌筒的另一頭照進來。

  “我照哪裡,你打哪裡,聲音肯定是有,不過我看這裡人都累得不輕,聲音大一點也不怕。當然,太響了還是會吵著人的。”

  此刻,趙凱風突然有了絲感動。

  就這樣,伴著“咣、咣”的響聲,他終於把攪拌機裡的水泥渣滓都敲了下?來——?大塊的碎片從出料口運了出去,小塊的碎渣也在攪拌桶濕轉的“哐啷”聲裡,被清理一空。待到安好進料鬥,已隐隐約約傳來了遠方的雞鳴。趙凱風已是一身水、一身泥、一身油、一身蚊子包了。

  “洗個澡吧。睡醒後,你寫個離職申請,我們就和你結算工資。感謝你這些天對我們的幫助,希望你以後有個好的前程吧。別忘了,做人嘛,先埋頭,再出頭。”同樣一身水、一身泥、一身油、一身蚊子包的老人拍著趙凱風肩膀說道。

  他突然感覺到了鼻尖有了一絲酸溜溜的感覺。可口裡還說道:“好吧。”

  這一天,他睡得非常遲才起來,直到在嘈雜中看到有一張陌生面孔在門口,伴著另一個熟悉的身影,對,是裘大個子在向著自己床位指指點點。

  終於可以慢條斯理地上洗手間、刷牙、洗臉了,倘是以前,那必須是風一般速度的“三合一”。食堂正在煮著中午飯,香味還是那樣勾人食欲。打開書包,拿起印著海元證券字樣的筆記本,還有同樣一場獎勵活動裡得到的筆,畫了兩筆,除了手有點生,墨迹還是那麼濃。很快,離職申請就寫好了。正當要拿去“指揮部”簽名時,突然“嘩啦”一聲響過,便聽到了慌亂的人聲喊道:“漏水了!”

  趙凱風尋聲望去,只見基坑西北角處一片的土坡已垮塌了大片,帶得腳手架、伸縮梯以及七七八八的雜物倒得狼藉不堪,渾黃的濁液卻如桀骜不馴的水龍般從剛剛形成的斷面噴湧而出。這是管湧!他在書上看到過。附近穿城而過的黃河很可能是根源。假如任由黃水洗刷富含大量沙質的土地,對工地乃至附近的居民區都將造成不堪設想的後果!

  不知怎的,趙凱風突然忘記了自己即將離職,也和工人們一起跑去,站在基坑裡指揮的裘大個子看到他便露出了一絲笑意,揮了揮手指:“你,去倉庫,搬快凝王,盡管往湧水口倒,一定要快!”

  就這樣,一左一右夾起兩包各重20千克的速凝水泥箭步沖去翻鬥車邊,他的臉已憋成酒紅,推起車來急速向前,50多米坑坑窪窪的泥巴路竟然如履平地,又快又穩。來到正在搶險的工人們身邊,七手八腳擡起水泥包,扯破厚紙皮,一、二、三、倒!整個下午,趙凱風都重複著同樣的過程。直到昏黃的水龍終於不再施虐,直到抽水機的歡叫下,基坑裡的積水一點點退去。

  伴著夕陽在遠方高樓後漸漸隐去,只映得週圍雲彩似火通紅,經過緊張戰鬥的工人們早已是滿身泥水、上身赤膊地三三兩兩躺在翠溢庭園基坑旁,這裡就包括了褲子上糊了整整一層混凝土的趙凱風,他已一言不發,只是把身體攤成了個“大”字,靜靜地享受著黃昏美景的犒勞。

  裘大個子走過來,坐在一旁拍著他的肩膀,說道:“還行啊,不是說要走嗎?還跑來給我們堵管湧。沒有你,我們還真沒人管水泥,搶險恐怕就沒那麼順了。很感謝你啊。”

  趙凱風立刻坐了起來笑道:“哪裡?還是感謝你們收留我,讓我能在沒工作的時候有事可幹,感謝吳總給我的這次機會。沖著這一點,我搶一次險,也算得上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報答了。”

  “你說的吳總,是這座樓盤的二股東吳仰恩嗎?我們工地上的人都特別服他,別看他年紀小。”

  “那是。”

  “對了,你還準備走嗎?”

  “這……反正現在工作不是太好找,我在這裡上班還能存點錢,這樣吧,幹完這個月再說,為以後學點本事,賺點本錢,怎麼樣?”

  說到這裡,趙凱風突然看見基坑的另一頭,又停著那輛熟悉的“勞斯萊斯”,心裡頓覺感激莫名。“留在這裡,我一定好好幹活!不辜負大家的期望!”

  “我看多留幾天也好,畢竟是讀書人,書讀了不少,在社會上學點實際的也好,其實看門老伍挺喜歡你的,來工地這些天,水泥攪拌機學得挺快,也不像一些人那樣叫苦連天。你走了也是一個可惜。雖然讀書人是做大事的,遲早要飛去更好的地方,在這裡把翅膀練硬一點吧。”

  “是!”

  趙凱風的手錘在裘大個子的掌上。

  

本文摘自《期貨往事》


   2008年8月,海元證券中都分公司前客戶經理(業務員)趙凱風因誤信朋友楊澤,將裁員補償款投入傳銷公司以致血本無歸。為籌集回家路費,他只好來到翠溢庭園工地打工,卻遇到看門人老伍刁難,所幸來尚集團董事長吳仰恩首肯,方才留下。此時,因與上司發生矛盾而辭職的陳思雅正在出租屋和人才市場間徒勞奔波,師範大學畢業生潘美晴則在一家號稱”國際期貨“的詐騙公司裡和香港老闆鬥智鬥勇,曾任全球頂級投行斯坦因•摩利首席商品交易員的趙揚剛剛說服四海期貨總裁——老同學白春於中都開辦營業部……期貨,讓彼此平行的命運線找到交點,風馳電掣的金錢遊戲裡,是一幕幕蕩氣回腸的悲歡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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