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厄姆是一位國際貿易專家,他表揚了沃爾克的敬業精神。但沃爾克心裡沒底,一直羞於面見教授:“我覺得他們可能沒時間見我。”[19]格雷厄姆則推動自己的這位年輕學子努力前行,希望他能繼續經濟學的研究生課程。最終在距截止時限僅有一個星期時,沃爾克提交了學位論文,並以最高榮譽稱號畢業。在其整個職業生涯中,沃爾克都在實踐這一“平日拖延、一朝迸發”的策略。“我發覺這挺管用的,所以我一直沒改。”他還補充說:“另外,這樣做也給了我充足的時間去思考,以便能作出正確的選擇。”[20]
1950~1951年間,沃爾克在哈佛大學公共管理研究生院繼續深造經濟學,聽了大量講座,包括阿爾文R26;漢森的課。漢森是新凱恩斯主義闡釋者中最強有力的人物,主張積極進行政府幹預。“漢森是一位了不起的老師,”沃爾克回憶說,“但在普林斯頓讀大學時,我就對經濟學有了比較成熟的看法,我對他的學說非常之懷疑。”[21]
沃爾克在1951年獲得了哈佛的碩士學位,然後拿了扶輪社獎學金到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繼續學習,撰寫博士學位論文。保羅花了大量時間週遊歐洲。“我找了個女朋友,忙著談戀愛而疏於作研究。待論文截止日期臨近,我發現再沒有像當年格雷厄姆教授那樣的恩師來幫我了。到如今我都後悔沒能完成博士學業。我也讓父親失望了,他還保存著當年家鄉媒體報道我獲得獎學金消息的剪報。他是扶輪社成員中的活躍分子,而我卻浪費了這個寶貴的機會。”[22]
像父親一樣,沃爾克選擇在公共部門工作來擺脫内心的歉疚。老沃爾克幫忙把兒子介紹到紐約聯邦儲備銀行參加面試。美國央行系統由位於華盛頓特區的聯邦儲備理事會領導,而紐聯儲是美國央行系統内12個地區性聯邦儲備銀行中最為重要的一個。紐聯儲那棟堡壘似的建築坐落在紐約曼哈頓下城,它是聯儲體系的觀察哨所,與紐約證券交易所僅有兩個街區之隔,且步行就可以拜訪衆多的政府債券交易商,這些交易商負責每天與美聯儲進行證券買賣。
紐聯儲研究部副主任羅伯特R26;盧薩在1952年聘用沃爾克做經濟學家,且成為沃爾克的思想塑造者。盧薩讓沃爾克幫助編輯制作了一本名為《美聯儲在貨幣和政府債券市場上的交易操作》的紅皮小冊子(長達107頁)。這本小冊子指導了一代政策制定者學習了解央行策略。[23]國會經濟聯合委員會主席、來自伊利諾伊州的參議員保羅R26;道格拉斯曾把盧薩描述為“差不多是貨幣市場關於政府債券運作方面的最高權威”。[24]當1954年從紐聯儲研究部轉到公開市場交易台,代表聯儲從事債券買賣時,盧薩就已經成為專家了。
盧薩轉行到聯儲實務部門的舉動是前所未有的。經濟學家都被認為過於理性而不適合於憑本能行事的交易崗位。在20世紀50年代中期,交易與研究是分離的,且比會計高不到一個檔次。盧薩還打破慣例,讓只有27歲的沃爾克到交易室工作,當然開始時是作為觀察員去學習業務。這一經歷將沃爾克的理論訓練和實踐經驗完美結合,改變了他一生的職業軌迹。如果說當年是奧斯卡R26;莫根施特恩讓保羅相信數據固然重要但被差錯困擾,那麼羅伯特R26;盧薩則給了他機會把華爾街心髒地帶的數據放到顯微鏡下仔細琢磨。
進入紐聯儲的交易室,沃爾克發現了一個新世界。跟以計算機終端和花花綠綠的電子顯示屏為特點的現代交易設備相比,1955年的機器帶有當年黑白電影制作的粗糙印記。一張U形桌擺滿了為每位交易員安置的電話接口,在U形桌開口一端對著的牆上,挂著一面碩大的黑闆,上面記錄著相關統計信息,就像早期棒球比賽的計分闆。在研究部看到的政府債券價格,不過是印在紙上的印刷字體,而在這裡則通過與華爾街債券交易商的電話交流,成為沃爾克大腦中躍動的旋律。關於買賣的一系列速記符號,使交易員之間的對話聽起來簡直像天方夜譚。只有訓練有素的耳朵才能解讀出“出價9,報價10,100對100”這句話的含義。但是沃爾克學得很快,並陶醉於細節當中,感到自己好像被引領加入了一個神秘的兄弟會組織。[25]
每個星期三,商業銀行都需要滿足聯儲的法定存款準備金要求。此時,沃爾克將為準備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的週報忙到後半夜。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是央行的決策機構,包括由總統任命的聯儲理事會的7位理事,再加上在12個地區儲備銀行中以輪值方式確定的5家銀行的行長。
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當時由美聯儲主席威廉R26;麥克切斯尼R26;馬丁領導,他於1951年由當時的美國總統哈裡R26;杜魯門任命,一直幹到1970年卸任。跟當時聯儲理事會各位理事一樣,馬丁也是銀行家出身。也許當時的經濟跟現在相比過於簡單,但由於缺少經濟學家,美聯儲的政策多體現主席的個人色彩。[26]馬丁認為,經濟學家的預測行為挑戰了過去預言家式預測的準確性,這對預言家也許是一?冒犯:“如果讓我自?作決策,我不會被此類分析牽著鼻子走。”[27]他也感到經濟學家缺乏中央銀行家所應具備的實踐經驗。
沃爾克作為一名經濟學家,他所撰寫的週報,哪些人經批準能看,哪些人不能看,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在馬丁掌舵下的美聯儲,這一點毫不奇怪。難怪沃爾克的妻子芭芭拉揶揄他:“讓你撰寫,卻不批準你讀。這幫家夥究竟是怎麼回事?”[28]
芭芭拉是一個漂亮的女人,有著一頭深色的短發,但她卻總自嘲為蓬頭垢面。她曾在佈朗大學彭佈羅克女生學院讀書,主修的是對上帝不敬的學科。當時他們結婚還不到兩年,芭芭拉對丈夫通宵急就的週報一點也不感冒。沃爾克知道她對美聯儲的看法是對的,其實她對所有事物都有正確的判斷。僵化的官僚體制會把人拖垮。但他仍深知,盡管他僅僅是個經濟學家,但他為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起草的備忘錄是有用的,因為那些記錄是他作為公開市場交易台觀察員的真實反映。他就像是來自前線的戰地記者,所描述的情景是可信的。他還以盧薩的記錄員和資料庫的身份,參加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會議,“坐在那兒的感覺就好像自己是聯儲理事會的成員,真是妙極了”。[29]
沃爾克起草的備忘錄中事實和數據林立:證券的買賣數量、價格,買方和賣方各是誰,也許最重要的是交易商對利率近期走勢的預期。不管債券價格是漲還是跌,交易商都是靠預測利率升降來賺錢的。他們憑著在上漲前買入、在下跌前賣出獲利。沃爾克很關心細節,特別是預期和行為之間的關聯度,並覺得把這些碎片信息整理好至關重要,就像他在孩提時代制作飛機模型一樣。每一架飛機,無論其材料是巴爾沙輕木還是紙,都用橡皮筋轉動螺旋槳提供動力,平衡得恰到好處,可隨時放飛。
聯儲的交易室是經濟研究和真實世界之間的橋梁,沃爾克跨越兩邊,樂見全部。直到1957年,他在交易室都還只是一個信息報道員而非操盤手。也就在那一年,他朝真實世界的實際操作又邁進了一步,加入了大通曼哈頓銀行。大通曼哈頓銀行的名稱取自美國内戰時期亞伯拉罕R26;林肯總統的財政部長薩蒙R26;蔡斯(“大通”是銀行的中文譯名,是薩蒙R26;蔡斯的姓氏——譯者註),以及由美國建國初期的副總統艾倫R26;伯爾創辦的曼哈頓銀行。伯爾就是在美國歷史上最著名的決鬥中槍殺了美國首任財政部長亞歷山大R26;漢密爾頓的那個人。
跟在聯儲連一份備忘錄都運轉得如老牛拉車般的官僚體制完全不同的是,各種想法能像特快列車一樣在大通曼哈頓内傳遞。沃爾克在經濟研究部門工作,但作為銀行高層每週例會的組織者,他能直接接觸高管。他為集團起草的綜述提升了他在高管中的聲望。這一經歷最終促使銀行總裁喬治R26;錢皮恩給沃爾克打了個電話。
錢皮恩於1933年加入大通銀行。他請沃爾克來辦公室讨論一下他最新起草的備忘錄。錢皮恩一定是對此前了解到的情況非常滿意,他說:“坐一會兒吧。我挺擔心我們的國際交易頭寸。看起來我們的競争力在喪失,也許這對美元會有影響,你怎麼看?”[30]
沃爾克自從在哈佛大學聽國際經濟學家戈特弗裡德R26;哈伯勒教授講述複雜的外匯和國際收支理論以來,還沒有更多地考慮過對外貿易問題。沃爾克開始重溫課堂筆記,並且很希望能學以致用。
但是,他未能抓住機會。羅伯特R26;盧薩針對沃爾克的未來已另有計劃。
本文摘自《保羅-沃爾克和他改變的金融世界》
保羅-沃爾克是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美聯儲主席,對美國和世界經濟影響最大的金融泰鬥之一。
這位“溫柔的金融巨人”身高逾兩米。比身高更突出的,是他輝煌傳奇的職業生涯:20世紀70年代,應對佈雷頓森林體系解體和美元危機;70至80年代中,在美聯儲主席任上,成功制服惡性通貨膨脹;2009年,應奧巴馬之請再度出山,應對百年一遇的全球金融危機。自1963年以來,半個多世紀的時間裡,他被六位總統委以重任。
尤其在上世紀80年代,沃爾克成功馴服高達兩位數的通脹怪獸,創造了“沃爾克奇迹”,為美國此後的經濟繁榮增長奠定了穩固基礎,被譽為“過去20年裡美國經濟活力之父”。
更為寶貴的是,他剛正耿直,堅毅執著,忠於公共利益,不迎合任命他的總統。沃爾克罕見地不謀求聚斂個人財富,他放棄投資銀行提供的高薪,長期過著算得上是清貧的生活,其高貴、正直和獨立的品格倍受世人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