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炯,海拔最高的夏爾巴村落
夜裡醒了六七次,高原反應作祟,好在沒有頭疼。床上輾轉反側時腦海裡莫名其妙地跳出了30年前在大學校園裡讀過的詩句——舒婷的《那一年七月》:看見你和碼頭一起後退/退進火焰花和星星樹的七月/是哪一只手/將這扇門永遠關閉/你的七月/剛剛凋謝/看不見你挺直的驕傲/怎樣溺在夕照裡掙紮/沿江水瑩瑩的燈火/都是滾燙的熱淚/我的七月/在告別……默誦到那句“我祈求過風/從不吹在你的帆上嗎”,頓時鼻孔酸楚,便停頓下來……
“我祈求過風……”還記得嗎?
“你的帆……”在哪裡?
終於捱到天亮,起身屋外。寂靜空曠,阒無人迹。四週雪峰,山岚環繞。陽光愈漸透亮,山岚慢慢飄散。我沖著空曠放聲朗朗:聽見你的腳步在淤灘,在空階/在浮嶼和暗礁之間迂回/我祈求過的風/從不吹在你的帆上嗎/生命在我們這個季節/從不落葉……”
雪山靜默,踏著詩的節奏,走在田埂上,仿佛走回記憶中的“七月”——每個人的青春記憶中都有一個閃閃發光的“七月”:“那麼, 你對七月是個幻覺/七月對你是個空缺/想象不出你怎樣強迫自己相信/說——你已經忘卻。”
你——已忘卻?
早飯後約探路者公司的蔣總和設計師莉莉進山村閑逛。夏爾巴民居中一概是二層或三層小樓,石頭壘的,白牆藍頂的居多。與藏區小樓不同的是夏爾巴民居不把底層當畜圈,因而幹淨了許多。村子很大,繞過一個山坡又是一片房子,梯田也連成整片。梯田之上的山路上有幾個豔麗的攀爬的身影,那是王巍和四個老外,他們正向較高處的山脊進發。蔣總和莉莉本來到此就是旅遊的,沒有登高的願望,而我昨天扭傷了右腳,這會兒開始隐隐作痛。於是在緩坡梯田間我們溜溜達達,兩個多小時便繞回客棧。王巍他們回來講,在5 000米海拔的山脊上看到了希拉裡和他妻子、女兒的墓,三座白色墓冢並列在藍天下,清冽的風吹過……希拉裡從1971年在這裡捐建第一所學校起,後半生大部分在這裡度過,投身到提高夏爾巴福祉的教育、醫療等公益事業中。1975年他太太和女兒來探望他,不幸飛機失事。在這裡,在後半生,他終於有時間陪伴妻女了。2008年希拉裡去世,他們一家三口終於永遠團聚在喜馬拉雅清冽的風中。
腳疼愈加明顯,來不及去瞻仰希拉裡墓了,想著返程時再來。
王靜攝制組的一個壯小夥高原反應嚴重,上吐下瀉,要求下撤。坐直升機返回盧卡拉,不到20分鐘的飛行,竟花費6 000美元!太奢侈了,而這小夥子也太嬌氣!
這些年輕人常在公共餐廳大聲說話調笑,吃飯時刀叉響動,亂放背包,有人甚至把腳伸到桌上……招致老外的驚愕。王巍幾次委婉地提醒甚至警示,也不見明顯收效。唉——都是獨生子女,都是被慣出來的積年習慣啊。
夏爾巴協作的隊長普馬紮西很帥氣很幹練,他已從北坡7次,從南坡12次,共19次登頂珠峰,比夏爾巴前輩阿帕創造的21次只差2次,但今年登山季他肯定會再上兩次:一次修路,一次作為攀登隊隊長。他42歲,至少還可以再幹8年,而53歲的阿帕已退休。
普馬紮西講,南坡比北坡相對容易些,尤其沖頂時北坡岩壁長因而耗時長,但南坡更危險。針對我們特擔憂的沖頂擁堵問題,他明確說沖頂路線上升1 000米海拔,斜度30°以上,大部分時間不擁堵,即使堵也能繞開;只是在狹窄的希拉裡台階會堵,但我們一般會選擇人數相對少的第二窗口期沖頂。
他英文流利、言語簡潔、語調沉穩,幾句話即讓人感覺踏實可靠。
王巍這幾天添毛病了。抽冷子總往高處竄,找信號好的地方往家裡打電話。在加德滿都,阿鋼幫他買尼泊爾電信的手機,手機加500分鐘通話費才人民幣300元,而用國内手機中國電信通話費每分鐘17元!500分鐘300元像撿了大便宜似的,王巍每次打完電話總特大方地問我打不打。我說平時出差野遊幾乎不往家裡打電話,這次一天打一個老婆會覺得奇怪,會覺得你有啥異常情況——即使不懷疑啥,咱爬的是珠峰,你每天電話會間接讓家人感到壓力的。這時王靜插話:“你哪知道王總是往哪個家打電話呀?”對呀!王總,你有幾個家啊?
寫一張明信片給自己。
這是我30年的習慣了。從大學時代第一次出遊起,每到一個新地方,我都給自己寫一張明信片,寫上幾行感觸最鮮明的話……現在大概有1 000多張了。大學時代第一次攜手出遊,是從重慶順長江而東下,在三峽夜半的拍岸驚濤中依偎甲闆,在黃山天都峰鎖上一把矢志不渝的同心鎖,在武漢火車站的細雨中吵架和好後同撐一把傘漫步到天黑……都發生在“那一年七月”——
“那麼你對七月是個幻覺,
七月對你是個空缺”
……
本文摘自《冷暖50℃》
這是一本攀登珠峰的日記,它真實地記錄了作者——知名證券人方泉51 天攀登珠峰的經歷。書中妙趣橫生地講述了他自己和山友們的登山故事以及在途中遇到的各種奇特經歷。
本書原汁原味地還原、再現登山經歷,無過多繁雜冗餘,帶領讀者切身感受登珠峰的全過程,將遙不可及的珠峰展現在讀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