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會說這個答案太哲學化了。那麼好吧,我們具體一點,對任何流行一時、大家都以為絕對正確或不假思索就認為正確的觀念,推敲一下吧。拿什麼來推敲?拿真實的金融事件(無論歷史的還是當下的)來推敲,換一種思路來推敲。這也許接近了本書的主題,以重新梳理過的金融事件和金融脈絡來“颠覆歷史”——其實歷史早在那裡,真正可以被颠覆的,是人們對歷史的看法,是蘊含在歷史叙述中的觀念!
以“格雷欣定律”(Gresham’s Law)為例,那是人們耳熟能詳的“劣幣驅逐良幣”。據查考,這個術語第一次出現在英國1560年有關反對銀幣成色不足的公告中,相傳是對伊麗莎白的通貨改革起過決定作用的格雷欣爵士所創(雖然在他的手稿中沒有發現相關的叙述)。這個“定律”說,如果多種貨幣流通,那麼成色不足的那種貨幣(“劣幣”)會把成色足夠的“良幣”從市場上驅趕出去。
從本書提及的在銀幣中加註了廉價金屬的羅馬皇帝尼祿,一直到近代英屬美洲和西印度群島殖民地,“劣幣驅逐良幣”之事時有發生。人們以日常經驗推斷,似乎市場交易中的那些敗德惡行(如假冒僞劣),總是在競争中具有成本優勢而容易打敗良行,所以“劣幣驅逐良幣”還常常超出通貨領域,被應用到更為廣闊的環境中。比如當下大陸消費者不信任本地牛奶,一股腦兒出境購買,問以何故,答案一般是“劣奶驅逐良奶”。
但是,如果把時間拉得很長很長,上述“定律”就難以驗證了。我們不妨問,尼祿皇帝的劣幣於今安在?當然早就沒影了。其實,自古至今,中外劣幣何其多也,但沒有一種貨幣因為劣而在歷史上站住腳的。進入法定不可兌換的紙幣時代,造劣幣連廉價貴金屬都可以省下的,直接開印鈔票就是了。從美國的綠背鈔票、威瑪時代的德國馬克、蔣委員長的金圓券,以及2009年宣佈把10000億面值的鈔票删除12個0當1元用的津巴佈韋元,不一而足。但是追問它們於今何在?很一致,長期來看這些劣幣統統都消失了。
代之而起的,是良幣,至少相對於垮台的貨幣而言,多少良一點吧。1949年以後的人民幣,難道不比金圓券好到天上去了?2010年之後津巴佈韋實施的美元化,公道地說,也比原來的津巴佈韋幣好很多。不是“劣幣驅逐良幣”嗎?為什麼從長期看,反倒是良幣驅逐了劣幣呢?
從觀念裡找答案吧。原來一時得逞的劣幣驅逐良幣,有一個重要的前提條件,那就是“當總流通量不足以滿足通貨的需求”。也就是說,市場裡待交易的商品服務量大,但流通的貨幣不足。在這個前提下,成色不足的貴金屬貨幣或者紙幣,照樣可以充當交易的媒介,幫助商品轉手,所以照樣也被看作“良幣”——真正的良幣反倒被替代下來,退出了流通。既然“良幣”退出,通貨更不夠,結果就是劣幣更受“尊敬”。說到底,通貨就是幫助貨物流通的。既然同樣可以發揮通貨功能,貨幣成色的足與不足,又有什麼關系呢?
問題是,劣幣通行會刺激更多劣幣的供應。一旦越過某個臨界點,通貨膨脹就來了。這時,事情就發生了變化,因為市場中的人們最後總會知道,物價總水平上升,錢不值錢了,或者用中國老百姓的話說,“錢毛了”。此時,可不只是良幣退出交易,連“良貨”——那些具有保值功能的商品——也開始退出市場。人們偏好搶購、囤積,巴不得把手中的貨幣全部換成貨物。這時,被驅逐的就是劣幣本身了。貨幣當局舍不得劣幣嗎?人們就一並驅逐貨幣當局。
講到底,無論市場還是政治裡的欺騙,可以長期騙少數人,也可以一時騙多數人,但絕做不到長期騙多數人。否則,人類早就完完,經濟早就完完,市場也早就完完。從長期看,唯有良幣才能長久。受這個理念支配的國家、人民和貨幣制度,才具有長期的演化生存能力。
本書涉略的内容極其廣泛,可以撞擊流行觀念的金融事件為數不少。若問正確的金融觀念從何而來,我想在長期的金融事件與深入思考之間來來回回,恐怕是一條可取之道。
是為序。
本文摘自《金融可以颠覆歷史》
一部以皇權為中心的壟斷史中,只會以從上向下的角度記錄統治的權術,向人民展示一個為了統治者的利益服務而經過加工的歷史。在這樣的歷史背後,人們無法看到權力之外的影響因素,一旦將那些真正促進社會發展的力量展現在人們面前,書本中的歷史立即變得蒼白無力。而被極力渲染為無惡不作、流著鮮血的資本,恰恰成為推動社會進步的力量。
本書作者在籌建金融博物館的過程中,系統地研究和梳理了金融史,結合自身30多年金融從業經驗,從浩瀚的史料中, 發掘出一系列不為人知的細節線索,抽絲剝繭,連綴成文,詳細描述了一系列小的金融創新,如何在歷史的縱深中產生令人驚歎的蝴蝶效應,悄然改變歷史的進程。例如:宋代交子預兆了中國經濟未來的發展結構;王安石的變法導致了300年後的鴉片戰争;一張債券引發了辛亥革命等。凱恩斯講過,如果以貨幣的角度發掘歷史,整個歷史將會被颠覆。本書所包含的一系列金融故事,足以挑戰你的固有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