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為止,幾乎所有的人都將次貸危機當做一場美國的金融危機,這是對當代史一次非常危險的誤讀。更加接近本質的歷史真相可能是:體系擴張倒逼美國以泡沫形式來提供需求,在這個意義上,次貸危機實際上是體系内各民族國家合力的結果。至此,美國體系原來的動力結構顯然已經無法滿足體系進一步擴張的需要。現在,美國的財政赤字已經達到1.2萬億美元,總債務達到10.6萬億美元。每年光支付的利息就相當於全美醫療保險開支。與此同時,在兩輪定量寬松釋放巨量流動性之後,雖然需求仍然委靡不振,但美國的主權評級卻已經從“穩定”被降至“負面”。如果說以前美國強力支持全球體系需求只是拖垮了美國的金融體系,從而導致次貸危機的話,今天美國繼續提供需求,就可能拖垮美國本身。這也就是為什麼美國人幾乎一致認定,現在該是其他國家(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市場國家)提供需求,美國提供制造的時候了。如果新興市場國家找不到新的需求來源的話,那麼現在就幾乎可以宣佈,由新興國家所引致的所謂超級週期行將落幕。從今往後,中國可能再也不能指望全球體系為它的超高速增長提供需求了。在這裡,我們已然看到了一個規模更加巨大的亞洲金融危機的前景。
非常清楚,次貸危機實際上是一次體系危機,而不獨獨是美國的危機,更不僅僅是一次所謂金融危機。從本質上說,次貸危機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美國全球市場體系無法在深度和廣度上繼續擴張,從而由盛而衰的轉捩點。次貸危機只是這個宏大體系危機的起點,是一系列危機中的一個,而絕不是終點。在體系處於高度不穩定的崩解時代,危機將成為我們的一種生活方式。2011年愈演愈烈的所謂歐債危機也只是這一場宏大的體系收縮危機的一部分。如我們所見,它正在向一場政治危機快速演變。
在全球產能嚴重過剩的情況下,如果一定要維系這種格局,要麼是出現一次重大的體系蕭條來清除這些產能,要麼就是美國和體系内其他國家一起制造更大的泡沫(這也是那些對權力有重大影響的金融家們樂意看到並極力推動的),以延緩體系全面崩解的時間。既然前者是所有政府在政治上都無法承受的,後者也就成為體系幾乎唯一的選項。在次貸危機之後的兩年多時間中,體系内國家合力制造了更加巨大的泡沫。其顯著標志是,美國的定量寬松和和中國的超級信貸泡沫。由於美國銀行業還處於去槓桿化時期(美國銀行業本身具備的約束機制),美國的定量寬松所釋放的貨幣更多地為新興國家所吸收,這進一步助長了新興國家尤其是中國的資產泡沫。在上一個泡沫遠未得到消化的情況下,全球市場體系又在體系中的新興國家制造了一個規模更為巨大的泡沫。全球金融家、資本家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如願以償了。這固然讓體系得以苟延殘喘,但也在這個體系内放置了一顆更加具有毀滅性的定時炸彈。這個炸彈爆破之時,即是體系壽終正寝之際。在這個意義上,次貸危機不過是全球體系危機的開始,更加猛烈的體系地震還沒有到來。當達沃斯的那些巨頭們還在高談闊論著他們如何拯救了這個世界的時候,一場巨大的海嘯已經在他們的腳下醞釀。今天,我們仍深陷於這個體系危機之中,它還遠遠沒有結束。而這正是中國在全球市場體系中的歷史位置。
本文摘自《大拐點》
冷戰之後,經濟高速增長是一種全球性現象,並非中國所獨有。在這個意義上,並沒有所謂中國奇迹。
中國的政府及企業之所以能夠有亮麗的報表,乃是因為那些本應該是由他們負擔的大量成本從他們的資產負債表以及損益表中被悄悄挪走,並轉移到了那些無法被統計到的匿名的社會之中。換言之,中國政府及企業成本被社會化了。這也是中國模式最為關鍵的秘密所在。在這個模式中,經濟增長是以中國社會的極度抑制和脆弱作為代價的。
冷戰之後美元體系在全球的迅猛擴張正在接近終點。所以,全球經濟的中長期低迷,將可能是我們看到的最好前景。也由此,支持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基石就坍塌了關鍵一角。
無論從全球市場體系的視角看,還是從中國經濟增長的内部邏輯看,中低速增長都是中國能夠期望的最好前景。中國經濟正在步入一個中長期的大型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