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的未來圖景中,與成本上升週期並行的另外一個重要趨勢,是中國的通貨膨脹。自從20世紀90年代初期那一次強烈的通脹爆發之後,通脹—這個在教科書和歷時記憶中一直被看做洪水猛獸的敵人,突然在中國人的生活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沒有像美國人那樣歡呼無通脹的新經濟時代的到來,但通脹記憶的喪失卻幾乎持續了整整一代人。不過,通脹實際上一直蟄伏在我們身邊,與我們如影相隨。歸根結底,就其本來意義,通脹仍然是一種貨幣現象。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為了推動經濟增長以及救助各類金融企業,中國貨幣一直以遠遠高於GDP的速度增長。而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後,這種貨幣擴張達到了創紀錄的水平。中國年輕的經濟學家劉煜輝的統計表明,在2002年到2010年的8年當中,中國的貨幣量由18.5萬億擴大到72萬億,漲了3倍,與此同時,中國名義經濟總量只漲了兩倍。
一個有趣的歷史對照是,在1921年到1929年讓人迷醉的柯立芝繁榮時期,同樣是8年時間,美國的M2僅僅增長了62%,而隨後美國便爆發了讓美國人至今仍然談虎色變的大蕭條。62%的貨幣擴張已經被後來者認為是超高的貨幣擴張,但與中國2002年到2010年之間的貨幣擴張相比,顯然是小巫見大巫了。對於這種超高速度的貨幣擴張,雖然有各種舒緩人們神經的學術解釋(比如經濟的貨幣化過程),但無論如何都達到了令人膽戰心驚的地步。同樣可以描述中國貨幣狂歡的另外一組數據是,在中國M2與GDP的比值已經達到2.6倍之多,並且還在不斷加大之中。而美國、日本的同樣數據則是,65%和110%。在GDP仍然不足美國一半的情況下,中國的廣義貨幣數量已經超出美國。這一系列的數據無異於表明中國經濟内部潛藏著巨大的通脹壓力。通脹現在沒有到來,並不等於永遠不會到來。根據常識,我們可以非常肯定地判斷,貨幣嚴重超發所帶來的通脹壓力將在未來很長一個時期,不斷被釋放出來。
無獨有偶,手忙腳亂的央行遠不止中國一家。金融危機之後,貨幣的高速擴張已經成為一種全球現象。不只美國、不只歐洲,幾乎所有國家央行都在乞靈於貨幣幻覺。貨幣洪流正在淹沒全球。這無疑為中國已經相當嚴重的通脹壓力火上澆油,甚至可能成為壓垮中國通脹堤壩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未可知。金融危機之後,大宗商品價格經歷短暫跌落之後一路高走,並且居高不下,就是這一貨幣超發的直接後果之一。到2011年4月,衡量商品整體價格的CRB指數已經大大超越金融危機前的600點水平達到680點左右。可以預料,金融化的大宗商品將一直維持目前的穩步攀升勢頭,直到一個或者幾個大型經濟體發生嚴重的經濟危機為止(在《華爾街日報》一篇題為“大宗商品風向標:中國”的文章中,作者假設了中國經濟的三種情境:中國經濟全速前進,增幅放緩但保持穩定,經濟硬著陸。在前兩種情境之中,大宗商品價格都會在現有基礎上繼續上行,甚至猛烈上升,只有在中國經濟硬著陸的情況下,大宗商品價格才會出現回落。這位作者幾乎將大宗產品價格的下降與中國經濟的硬著陸完全等同起來。中國在經濟增長與通脹之間政策選擇空間之逼仄由此可見一斑)。事實上,在兩輪定量寬松刺激仍然不見起色之後,伯南克已經明確表示,不排除第三輪定量寬松。國内的通脹壓力以及全球體系中通脹壓力相互疊加,如同在中國經濟體系内部放置了一口漸次增壓的高壓鍋。其結果雖然至今還遠遠沒有顯現出來,但它一旦炸鍋,我們就會立即感受到它地動山搖的威力。
本文摘自《大拐點》
冷戰之後,經濟高速增長是一種全球性現象,並非中國所獨有。在這個意義上,並沒有所謂中國奇迹。
中國的政府及企業之所以能夠有亮麗的報表,乃是因為那些本應該是由他們負擔的大量成本從他們的資產負債表以及損益表中被悄悄挪走,並轉移到了那些無法被統計到的匿名的社會之中。換言之,中國政府及企業成本被社會化了。這也是中國模式最為關鍵的秘密所在。在這個模式中,經濟增長是以中國社會的極度抑制和脆弱作為代價的。
冷戰之後美元體系在全球的迅猛擴張正在接近終點。所以,全球經濟的中長期低迷,將可能是我們看到的最好前景。也由此,支持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基石就坍塌了關鍵一角。
無論從全球市場體系的視角看,還是從中國經濟增長的内部邏輯看,中低速增長都是中國能夠期望的最好前景。中國經濟正在步入一個中長期的大型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