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富豪榜為何成了“殺豬榜”

　　2002年底，新浪網與其他機構合作，在上海金貿大廈搞了一個評獎活動，作為頒獎嘉賓，我應邀出席。那天來了許多各行各業的名人，說是俊男美女，冠蓋如雲，高朋滿座，一點兒也不過分。我這個人素來不太喜歡湊熱鬧，便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了下來。這時，一位高鼻深目的年輕“鬼佬”坐到了我的身邊。過了一會兒，他看見了我佩戴的姓名卡（或因別人與我打招呼），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地跳了起來。“請問，您就是王志綱先生？大名鼎鼎的‘地產教父’？”他操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我很詫異，心裡想著這個熱情的“鬼佬”我不認識啊，但嘴裡還是回應道：“我就是，‘教父’不敢當。請問先生貴姓？”“我叫胡潤，就是做《福佈斯》排行榜的那個胡潤。早就聽說過您的大名，就是一直找不著您，沒想到今天碰上了。”“哪裡哪裡，你太客氣了。”“許多人都對我說，要想了解中國的富豪，王志綱這個人非見不可。與他來往的老闆都是重量級的。所以，我早就想拜訪您。只是您這個人太神秘，神龍見首不見尾。”寒暄過後，胡潤告訴我，對於富豪榜，一些人拼命地想往上擠，而另一些人則拼命地往下跑，避之唯恐不及。隨後，他問我，中國的富豪榜應如何排？怎樣才能做到客觀、公正？我說：“我告訴你一句中國諺語，若聽得懂，答案全在其中；若聽不明白，那你還要在黑暗中摸索。這句話叫做‘人怕出名豬怕壯’，不知你懂不懂？”“人為什麼怕出名？豬又為什麼怕壯？兩者有什麼關系？”胡潤一臉的困惑。“與此相關的還有‘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衆，衆必毀之’。這與中國的傳統文化有關，也與現實環境的殘酷、多變有關。人出了名，必然會成為衆矢之的，千萬雙警惕的眼睛盯著你，鮮花、掌聲、羨慕之下，包藏著足以毀滅你的仇恨。這就像豬一樣，喂肥、養壯之後，就要被送到屠宰場殺掉。”胡潤問：“既然如此，那為什麼有的人拼命地想往上擠？有的老闆還到處叫嚷說我將他的資產評估低了，他的排名應該還在前面？”“中國還有一句古話，叫做‘有人辭官歸故裡，有人漏夜趕科場’，說的就是這個道理。這種人往往是還在路上的英雄，或者說是泥足巨人、稻草英雄。他們需要這個排名，以便包裝自己，聚斂更多的金錢。而那些不惜提起法律訴訟以告誡你不要將之列入富豪榜的人，如碧桂園的老闆楊國強等那些已功成名就的富豪，終日考慮的則是安全為上。財富早就落袋為安了，沒有必要通過你的排名榜來張揚自己，打草驚蛇。”窮追不舍、非常有敬業精神的胡潤還想讓我推薦上榜的富豪，我告訴他，中國的情況太複雜了，富豪們的本質問題很難搞懂。如果我告之以實情，實為他們添亂；若告之以虛情，則有誤導輿論之嫌。所以，還是不談為好。2004年，當王志綱與胡潤再談中國富豪榜時，他對中國的老闆已經開始有了新的認識。其實，馬克思早就說過，資本來到人間，每一個毛孔都充滿了肮髒的血。這說明資本是有原罪的，如果沒有原罪，中國幾乎所有的老闆都無法完成原始積累。一般來說，中國的富豪們都經歷了三個不同的發展階段：首先是奸商階段。俗話說，無奸不商。這裡的“奸”不一定是貶義，也指商人特有的隨行就市、靈活多變的生存智慧。可以說，如今中國的超級富豪們，最早都無一例外地做過貿易，而在此階段，不管是民營企業，還是那些國有企業，難得有幾家沒有主動或被動地從事過走私、販私或與之相關的活動。柳傳志就曾說，如果我們不比狼還要狠，怎麼能活到今天？如果嚴格按照那時的規定，通過正常的海關渠道進口零配件，中國沒有一家IT、電子、家電以及精密儀器行業會賺錢。作為“經濟動物”的商人，他所要考慮的是如何使利潤最大化，而不是其他，只有這樣他才能左沖右突，殺出一條血路，獲得生存與發展的權力。我稱這個階段為“中國倫理大倒退的時代”，這是中國社會轉型與跨越必然要付出的代價。隨著社會的進步，經濟的發展以及企業自身實力的日漸雄厚，加之國家對各種非規範行為的酷刑嚴法，做奸商的代價逐漸提高。於是，昔日的“流氓”逐漸變為“紳士”，奸商變為正派商人。已經步入主流社會的他們也開始談“精忠報國”，談企業文化、規範操作，談做人的操守與品德。再往前發展，中國的富豪、老闆們就會進入一個真正重視無形資產的階段。隨著競争加劇、事業的急速膨脹，對於大老闆來說，良好的信譽成了降低成本、提高競争力的最佳法寶。對於這些老闆來說，錢財已不是主要的問題，打造百年老店是他們的目標，他們需要考慮的是經營的永續性、事業的傳承性。為此，他們也必須考慮按國際慣例辦事，註重信用，由此，逐漸成為社會的脊梁與社會財富的管理者。西方資本主義的發展歷史，也經歷了這樣的階段。比如，100年前美國首富當然也是世界首富的洛克菲勒先生，前半生的原始積累充滿了肮髒和醜陋，但晚?他突然頓悟，立地成佛，成立基金會，將平生積累的財富交給宅心仁厚的長子，由他來回饋社會。北京協和醫院當初是亞洲最好的醫院，它就是洛克菲勒基金會捐資修建的。所以，任何財富都會經歷價值觀的清洗，並經歷社會財富的二次分配。目前，香港已經完成了這個過渡，所以才會產生諸如邵逸夫、霍英東、李嘉誠這樣慷慨捐贈的老闆。對待任何事物，我不喜歡一分為二、非黑即白，我喜歡一分為三，辯證地看問題。在特定階段，不少人都是魔鬼與天使的結合物，尤其是商人。正因為資本與生俱來的原罪，成名的老闆們對富豪榜自然就敬鬼神而遠之了。但有意思的是，每年《福佈斯》中國富豪榜一公開，總會有一些人對媒體聲稱自己的財產被嚴重低估，這又是什麼原因呢？大凡經歷過中國式酒場的人都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已經酩酊大醉的人會拼命地辯解自己沒醉，還可以再喝一斤、半斤；而根本沒醉的人反而會說自己醉了，而且醉得不辨東西。富豪排行榜，就充分體現了這個酒場規則。說自己的資產被大大低估的人，如牟其中、楊斌等，往往就是喝醉了酒的人、渴望捷徑的人。什麼叫做利令智昏？就是醉得找不到北，已經忘了自己到底能喝幾斤幾兩了，正所謂“上帝要他滅亡，必先讓他瘋狂”。週正毅在上海時非常低調、神秘，但在香港時卻非常張揚。一個商人居然成了娛樂版的明星，裝修豪宅就花了近一個億。一個人為何有兩副面孔？因為他深谙中國國情，也有前車之鑒，知道在國内應該財不露白，否則就會像養壯的豬一樣被宰；但在香港到處作秀、虛張聲勢，卻可以使港人對其刮目相看，為的是反彈琵琶，大肆圈錢。誰想玩火太過，露了餡，終於引火燒身。其實說來說去，商人無非都是“經濟動物”，低調或者張狂，不論他採取什麼表現形式都是為了經濟目的，如同生產關系之於生產力，只有是否適應，沒有好或不好，不存在道德評判的問題。對於商人，我們不能要求他們像魯迅、聞一多那樣“鐵肩擔道義”。張揚也好，内斂也罷，無非是為了生意。商人之所以低調是因為低調有低調的好處，尤其是廣東的老闆們。他們大都是實幹家，信奉力不到不為財、落袋為安，看不上那些所謂的虛名。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越是有錢的反而越低調，越怕惹禍上身。當然，也有些富人可能不善言談，恐抛頭露面反而會自損形象，不如神秘一點兒更有利。相反，有些商人之所以高調，是因為他們嘗到了高調帶給他們的好處，將少說成多能吸引更多人氣，擡高身價能更省力地擴充財富，誇大實力能居高臨下搶占先機、占有資源。有人說，社會如舞台，“演戲的人是瘋子，看戲的人是傻子，寫戲的人是騙子”。所以，目前這種靠各種假象推測出的富豪榜，大家可看、可賞，但千萬別太當真。

本文摘自《王志綱社會經濟觀察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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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體制外的獨立知識分子身份，長年恪守“丙方的立場”，使王志綱具備了既在市場浪潮中與狼共舞，又在紛繁世事中同流而不合污的觀察便利。本書展示了王志綱作為中國最優秀的商業觀察家的深刻、睿智及人文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