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通過兩種方式影響人類事務。第一種方式所有人都很熟悉:科學直接地,更大程度上是間接地生產出完全改變了人類生活的工具。第二種方式帶有教育性質——它作用於人的心靈。盡管粗略地說,它似乎不很明顯,但確實與第一種方式的影響一樣深刻。
科學最明顯的實際效果在於它使發明那些會使生活豐富多彩的事物成為可能,盡管與此同時使生活變得複雜起來——例如蒸汽機、鐵路、電力與電燈、電報、無線電、汽車、飛機、炸藥等各種發明。除此之外,還應加上生物學與醫學在維持生命方面取得的成就,特別是止痛藥的生產與貯存食物的防腐措施。在我看來,所有這些發明使人類享受到的最大實際利益,應該是它們使人類擺脫了極其繁重的體力勞動,而這種勞動曾是勉強維持生存所不可或缺的。 如果今天我們可以宣稱奴隸制已被根除,那麼,我們應將這歸功於科學的實際效果。
另一方面,技術——或者應用科學——卻使人類面臨極為嚴重的問題。人類能否繼續生存,取決於這些問題的圓滿解決。這事關創造一種社會制度與傳統的問題,沒有這種制度與傳統,新的工具就不可避免地帶來最嚴重的困難。
機械化的生產手段在一個無組織的經濟中已產生了如下後果:很大一部分人已不再為商品生產所必需,並因此被排除於經濟循環過程之外。這一情況的直接後果就是購買力的減弱與過度競争導致的勞動力貶值。而這又引起間隔越來越短的商品生產的嚴重癱瘓的危機。另一方面,生產資料的所有權帶來了政治制度的傳統保護者所無法抗衡的一種力量。人類為了適應新的環境陷入了一場鬥争中——一場可能會帶來真正解放的鬥争,只要我們這一代顯示出我們可以擔當起這一使命。
技術還縮短了距離,並創造出新的具有非凡效力的破壞工具,它們被掌握在主張技術不受限制的、行動自由的國家手中,這就成為人類安全與生存的威脅。這種狀況要求我們整個行星存在一個獨一無二的司法行政機構,而這種中央權威機構的創設受到了民族傳統的極力反對。於是,我們又處於一場鬥争中,這一鬥争的結果將決定我們所有人的命運。
最後,通信工具——印刷文字的複制過程與無線電——在同現代化武器結合起來時,就使肉體與靈魂被置於一個中央權威機構的奴役之下成為可能——這就是人類的第三種危險來源。現代的暴政以及它們的破壞作用清楚地表明,我們遠沒有為了人類的利益有組織地利用這些成果。這裡的情況同樣需要一種國際解決方案,然而這一方案的心理基礎還未建立起來。
現在讓我們轉過頭來看看科學在理智上產生的效應。在前科學時代,僅憑思考是無法獲得全人類都認為是確鑿無疑且是必然的結論的。更不用提自然界發生的一切都受不可抗拒的規律支配這一觀點了。原始的觀測者所看到的自然規律的一些支離破碎的特徵只能培養一種對鬼神的信仰。因此,甚至在今天,原始人也會生活在無休止的恐懼中,擔心超自然的並且專橫的力量會幹擾他的命運。
科學通過作用於人類的心靈,克服了人類在面對自己及面對自然時的不安全感。這一點使科學保持了不朽的榮譽。希臘人在創造初等數學時最先設計出一種思維體系,它的結論是任何人都不可逃避的。隨後,文藝複興時期的科學家巧妙地將系統的實驗與數學方法結合起來。這一結合,使人們有可能對自然規律做出極為精確地闡述,並確保通過經驗對這些規律進行檢驗的做法具有高度的確定性,這導致了自然科學中的觀點不再存在發生基本分歧的餘地。從那時起,每一代人都使知識與理解的遺產有所增益,而絲毫不存在可能危及整個結構的危險。
普通公衆也許只能在有限的程度上註意科學研究的細節,但這至少顯示出一個偉大而重要的收獲:相信人的思維是可信賴的,自然規律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universal)。
本文摘自《愛因斯坦晚年文集》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不僅是一位無可争辯的、偉大的科學家,也是一位有良知的、具有高尚精神、深具同情心和責任感的人。在一生中,他無視過威脅,拒絕過總統職位,但從未放棄過對正義和良知的追求。在生命的最後階段,他還在為全人類的和平與發展思索。這本書反映了愛因斯坦的哲學、政治和社會態度,讓我們看到這個偉大的人深沉的精神力量,讓我們相信,曾經有這樣一個血肉之軀在地球上匆匆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