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1月1日，我離開中國聯通，到中國移動任職。
中國移動、中國電信、中國聯通三個電信運營商的領導相互間進行了一次輪換。
一時間，此事成為財經媒體關註的焦點。由於三家運營商都在香港上市，香港媒體對此事也特別關註。不斷有香港媒體來問我，對這次三大電信運營商領導的輪換有什麼看法。
從中國聯通董事長突然成為中國移動的董事長，確實是個很大的變化。其實，對這次調動，我也沒有心理準備。連續幾年在上市公司工作，已經養成了習慣，對於涉及上市公司的大問題，如果沒有把握，就先問一下律師。
我問，面對工作職位的變化，從上市公司管治的角度，我應該怎麼做？
律師說，第一，按照上市公司必須遵循的規則，做好交接工作。第二，你很了解中國聯通的情況，但是，從現在開始，你不能談論關於中國聯通的任何事情。
我嚴格地按律師的意見做了。對於律師的第二條意見，我一直堅持到退休。在過去幾年，經常有記者問我：你認為中國移動和中國聯通在發展戰略、市場經營策略和内部管理方面有什麼不同？我告訴他們，不議論我以前工作過的公司，這是起碼的職業操守。
中國移動通信集團公司是按照國家關於電信體制改革的部署，在原中國電信的移動通信資產總體剝離的基礎上組建的電信企業，於2000年5月16日正式成立。我到中國移動的時候，公司已經建立了很好的發展基礎，公司連年創造優秀的經營業績。
中國移動是中國的電信企業中最早上市的，在集團公司成立之前，1997年10月，中國移動有限公司的前身中國電信（香港）有限公司已在香港和紐約上市。上市公司最早的資產是廣東和浙江兩省的移動通信資產，後來各省的移動通信資產陸續註入，到了2004年7月，集團公司在各省的主營業務已經全部註入上市公司，實現了整體上市。
1997年，郵電部吳基傳部長領導並主持了這次上市的工作，開創了電信運營企業在國内外股票市場上市的先河。這次上市，不僅籌集了42.2億美元資金，用於移動通信網絡的建設，加速了移動通信的發展，而且圍繞著上市進行了大刀闊斧的電信企業的體制改革，建立了新的企業治理體系，完善了企業的經營管理。這次上市，不僅為此後中國移動將集團的全部主營資產註入上市公司創造了條件，而且為中國聯通和各家電信運營企業的上市打下了基礎。
當我加入中國移動的時候，公司已經實現了整體上市，新的機制迸發出活力，市場對移動通信的需求與日俱增，公司處於快速發展的進程中。
我不時地告誡自己，前任領導班子已經開創了這麼好的業績，今後要竭盡全力去保持這種發展的態勢。
在公司的幹部大會上，我向大家推薦了吉姆R26;柯林斯的《從優秀到卓越》。柯林斯在書中寫道：“優秀是卓越的大敵。這就是為什麼鮮有優秀者實現卓越的主要原因。”書中指出了這樣一種現象，一些公司在創建初期往往是充滿活力的，這些公司會努力去克服創業過程中碰到的各種困難，使公司逐步壯大，成為人們眼中的優秀公司。但是，當公司取得了一定成績並被外界認可以後，要再繼續成長，就非常困難了。作者經過廣泛調查，發現了一些好的例子，並在書中介紹了這些優秀的公司如何從技術、市場、管理和企業文化方面進行改進，從而使企業在較長時間内都能實現持續的發展。
對中國移動來說，要實現持續的發展，也必須在各個方面繼續努力，實現新的跨越。
中國移動召開了幾次分析師會議，在會議上，我與各家投資銀行和主要投資基金的分析師見了面，介紹了公司的最新情況，還上門去見了一些投資基金。
交流進行得很順利，分析師們都很了解中國移動的經營情況，他們充分肯定了中國移動的業績，希望中國移動能夠繼續保持好的業績。
由於我在此前就有在上市公司工作的經歷，與各家主要投行的分析師和主要基金的分析師已經打過多年交道，所以互相也比較熟悉了。此時，中國移動已經實現了整體上市，分析師們最關心的是中國移動的發展前景。一些分析師認為，中國移動經過多年的快速發展，有了很大的規模，用戶總數超過2億，具有很好的效益，已經成為一個財務穩健的公司，而移動通信市場也已經開始成熟，所以中國移動會像大多數公用事業型的公司一樣，很難再有快速的增長。
證券分析師為了指引投資者，也常常對上市公司進行分類，例如把上市公司分成平衡型、穩健性、指數型、成長型、增長型等等。實際上，分析師們更願意把上市公司分成兩大類：
一類是快速成長型的公司，這類公司經營效益並不明顯，對資金的投入量大，公司的資金主要用於公司的發展，因此股息分配率低，甚至多年不分配股息，但是這類公司發展前景好，增長速度快，特別是用戶的數量增長得很快。這樣的公司股價變化得也快，投資者雖?短期内無法通過股息分配獲利，但可以通過股價的提升來獲得收益。互聯網公司大都屬於這種類型，我們看到市場總是給互聯網公司很高的估值，主要是看好這些公司的發展前景。2000年中國聯通上市的時候，分析師們把新興市場的電信運營商也都劃為這種快速成長型的公司。
另一類公司是穩健型的公司，這類公司增長較慢，甚至沒有增長，但是有很穩健的現金流，股價不會有大的起落。這樣的公司股息分配率高，通常股息收益率會高於銀行利息，投資者通過獲得的股息使投資增值。投資這樣的公司風險較低，很多人都認為把用於養老的錢投資到這類公司是比較合適的選擇。大部分公用事業型的公司都是這種類型，例如自來水公司，不知為什麼分析師都喜歡拿自來水公司舉例。他們說，自來水公司不會有快速的增長，但是也絕對不會倒閉。那段時間，分析師們把大多數歐美的電信運營商都劃成穩健型的公司。
2004年，我與分析師們見面的時候，有一些分析師也把中國移動看作是穩健型公司，他們有這樣的理由：當時，國内兩家運營商已經有3億多的移動電話用戶，而且移動電話用戶的總數已經超過了固定電話，移動電話市場即將飽和，至少無法再保持像前幾年那樣的高速增長。而且，歐美電信市場的情況也表明電信運營商的收入和用戶都呈現了增長緩慢的情況。
電信運營商其實不會太介意證券分析師把公司劃作什麼類型，因為無論被證券分析師劃到哪一類公司，對上市公司的經營都不會帶來什麼影響。但是，如果公司確實是穩健型的低增長公司的話，就應該大幅減少資本開支，使更多的現金可以用作股息分配。
電信企業的資本開支主要是指對網絡建設的投資。電信經營的一個特點就是投入大，通過規模投入，實現規模經營，達到規模產出。資本開支不僅需要投入現金，而且要在經營中逐年分攤成本，資本開支的規模會直接影響到網絡建成後若幹年的經營成本。如何把握好資本開支，既不因為投入太少而錯過市場機會，又不因為投入過多而影響經營效益，這是運營商必須面對的難題。
中國移動的管理層反複分析了當時移動通信市場的情況。我們是這麼分析市場的：第一，2004年末，全國的移動電話用戶總數達到3.35億戶，已經超過了固定電話的用戶數。但是，從移動電話普及率看，還不到30%，與市場飽和還有很大的距離。第二，移動電話的經營仍然存在很大的價格彈性，如果再適當降低價格，不僅會吸引更多的用戶，還會激發更大的話務量。第三，短信等各種新的業務正在快速興起，這些新業務也有很好的發展前景。所以，抓住時機，繼續投入，滿足市場的需求，有利於中國移動的長期發展。鑒於這些分析，我們對公司的定位是：“中國移動是既有穩健的財務基礎，又保持快速發展的增長型公司。”
中國移動確定了三個發展重點：新用戶，新話務，新業務。這三個方面在一段時間内成為業務發展的三個驅動力。
新用戶指的是新增加的用戶。當時，多數人還沒有手機，而沒有手機的人應該都是潛在的用戶。
其實，那時候誰都不知道移動通信的市場究竟有多大，但是我們已經可以判斷，移動電話與固定電話的普及度是不一樣的，固定電話是以家庭作為基本普及點的，而移動電話是以個人為普及點的。所以，當每一個家庭都有一台住宅電話的時候，我們可以說固定電話已經基本飽和了，但是，當每一個家庭都有一部手機的時候，我們不能說移動電話已經飽和了，要到家庭中的每一個人都有手機了，才說得上飽和。從這點上來說，雖然移動電話的總數已經超過了固定電話，但是距移動電話的飽和還有很長的距離。當時有媒體要我談移動通信發展的目標，我總是說：“我們的目標是讓每一個人都有手機。”
新話務指的是增加每一部手機的通話時長。通話時長的增加由兩個因素構成，第一個因素是手機普及率的提高，也就是說，持有手機的人越多，每一個人手機的通話量也越大。剛開始時，別人都沒有手機，有手機的人只能往固定電話打，後來，週圍有手機的人多了，相互間的通話自然也增加了。第二個因素是通話費用的降低。最初，在移動電話通話價格很高的時候，人們在用手機通話的時候總會長話短說，盡量減少通話時間，隨著通話價格的下降，人們用手機時越來越不在乎通話時長了。2004年，中國移動每個用戶每月的平均通話時長大約是300分鐘，還有很大的增長潛力。
新業務在當時指的就是除話音以外的各種新型服務。那時，短信正在快速發展，與短信相關的各種服務也不斷推出，新業務收入快速上升，成為業務發展和收入增長的重要驅動器。
確定了公司的定位和發展計劃以後，我和管理層的同事們花了很大精力去說服投資者。
分析師們似乎對公司的評價有一個框架，要麼快速增長，要麼財務穩健，特別是在電信行業。我必須說服他們，在一定的時間内，財務穩健和快速增長是可以並存的。一段時間内，我較多地參加一些投行的分析師會議，也單獨約見一些投行和基金的分析師，反複向他們解釋公司的發展戰略。
不過，最有說服力的還是公司的業績。“三新”戰略很快有了成效，連續數個季度，公司的業績都超過了資本市場的預期。瑞士信貸的電信分析師寫了一篇關於中國移動業績的分析報告，標題是“大象也能快跑”。IBM的首席執行官郭士納寫過一本書—《誰說大象不能跳舞？》，講的是IBM業務轉型的事。我想，這位分析師在其分析報告的標題上可能是受了這本書的啟發。這篇分析報告出來後，其他投行對中國移動前景的預期也發生了變化。
以後連續幾年，移動電話市場的需求繼續快速增長，中國移動的用戶數和收入、利潤也是快速增長。每一次年度或年中的業績發佈會上，公司的收入和利潤都超過分析師的預期。利潤增加了，股息分配當然也增加了。
隨著公司業務的快速發展，公司的價值也在提升。2005年8月，中國移動的市值超過日本電報電話DoCoMo，成為亞洲市值最大的電信運營公司。2006年8月，中國移動的市值超過沃達豐，成為全球市值最大的電信運營公司。
市值提升了，公司的管理層常常提醒自己，市值的上升主要是源自公司規模的擴大，一個規模大的公司並不等同於一個優秀的公司、一個受人尊敬的公司。況且，股價會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而發生變化，公司的市值也是經常變化的。衡量一個公司是否優秀，不是看短時間内的業績，更不是看短時間内的股價，而是看這個公司能否長時間實現持續的發展。
各家投行都提高了對公司下一階段的預期。此時，只要召開分析師的會議，我們都會提醒大家，一定要註意預期的客觀性，不要做出不切實際的過高預期。
本文摘自《移動時代生存》
移動時代，手機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手機也正在成為人們的生活本身，很少有人能脫離手機生活。今天，全球移動電話總數已經超過70億部，手機更新換代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人們正在期待移動通信新的發展與可能。
《移動時代生存》以作者親身經歷與體會為基礎，結合嚴肅的思考，講述中國移動通信發展的歷史，中國電信行業發展的台前幕後，描繪手機給人們的生活帶來的變化，給企業和個人帶來的機會，思考在手機時代人們應該如何調整自己，並展望未來的信息產業發展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