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和市場的關系是中國一直熱議的話題，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讓市場起決定性作用，但又提出了政府要彌補市場失靈。其實在我看來，政府和市場從來不是對立的關系，而是分工關系。中國學術界動辄將政府和市場對立起來的做法是錯誤的，而且是一個非常大的“話語陷阱”。
中國主流經濟學界的“話語陷阱”
這種“話語陷阱”的邏輯是，首先強調中國應該實行市場經濟，而要實行市場經濟，政府就應該完全退出市場，這樣也就將政府和市場在無形中對立了起來。這種邏輯關系一直主導著中國主流經濟學的思維方式，而且使那些強調政府作用的學者處於理論弱勢，甚至是被動地位。而這種過於強調市場的思維方式顯然又是錯誤的。在西方經濟學中分析市場缺陷的理論比強調市場有效的理論要多得多。甚至可以非常明確地說，西方經濟學就是在不斷地發現市場缺陷的過程中發展起來的，而市場失靈也是一個基本的事實。
在“大政府”和“小政府”的争論中，還有人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那就是“中性政府”或是“中立政府”，而這種讨巧的提法由於缺乏必需的理論支撐，顯然並不能平息由來已久的大、小政府争論。
如何抛開意識形態的偏見，將政府與市場的關系納入科學分析的軌道呢？我認為可以用亞當·斯密提出的“分工”觀點來進行解釋。
在中國幾乎所有的自由派都聲稱自己繼承的是“斯密傳統”，但事實並非如此。亞當·斯密有兩大核心貢獻，一個是分工理論，一個是勞動價值論。目前中國主流經濟學派並不認可這兩個理論。中國主流經濟學界所強調的“自由放任”、“減稅”、“自然秩序”、“主觀價值論”“邊際分析”這些全部來自法國的重農經濟學派，而不是來自亞當·斯密。因此，中國主流經濟學派將自由看作“斯密傳統”是錯誤的。而且，在現代經濟學中，“自由放任”經濟思想早已被主流經濟學派所否定，目前奧地利學派是唯一繼承自由放任經濟思想的一個邊緣學術派別。
西方奧地利學派的學者都承認，他們的思想來源是法國的重農學派，而不是來自亞當·斯密，而且他們都反對亞當·斯密，甚至以污蔑亞當·斯密來樹立自己的學術地位。比如奧地利學派的羅斯巴德就是非常典型的一位，羅斯巴德所著的《美國大蕭條》是奧地利學派的代表作，得到過國家領導人的推薦，傳播的也很廣。羅斯巴德的著作中充斥著大量否定和污蔑亞當·斯密的地方，而一直將法國重農學派看作他們的祖師。
奧地利學派在西方一直是與亞當·斯密勢不兩立的，這點在專業學者中都是有目共睹的。相反，馬克思和凱恩斯才是真正繼承亞當·斯密傳統的學者。我有大量談論重農經濟學派的文章，這是因為重農經濟學派的思想來自中國，我只是想說清楚這段歷史，但我從根本上並不認同重農經濟學派的思想。
亞當·斯密最偉大的理論是“分工”，與自由主義毫不相幹
亞當·斯密最偉大的經濟學理論就是“分工”，分工也把握住了經濟學的核心。亞當·斯密的名著《國富論》的第一章就是講“分工”，而且後面很多理論都是根據分工思想得來的。比如大家都知道亞當·斯密主張自由貿易，但他主張自由貿易的原因跟自由主義毫無關系。亞當·斯密主張自由貿易的理論基礎是經濟分工，具體說來是國家間的生產分工，各個國家都生產具有自己比較優勢的產品，然後進行貿易，這跟自由主義並不沾邊。
同樣亞當·斯密的分工思想也貫穿在政府與市場的關系上，亞當·斯密從來不主張小政府，相反他在著作中明確列出了政府的職能。如果歸類的話，亞當·斯密更接近中國輿論中的“大政府主義者”，但是如果就此將他歸為大政府主義者也是不對的。亞當·斯密的經濟學精神是“分工”，所以他既不主張大政府，也不主張小政府，而是主張政府做其分工之内的事情。
“斯密傳統”是分工的傳統，這一點經濟學家張維迎也是承認的，他在2010年撰寫的《告別凱恩斯主義回歸亞當·斯密傳統》一文，開頭就大談亞當·斯密的分工經濟傳統，但他在大段引述亞當·斯密關於分工的原文後又筆鋒一轉，回到了自由主義上。另外，中國其他那些聲稱“斯密傳統”的人或者根本就不懂亞當·斯密，或者只是背誦亞當·斯密的文章條文，而不理解亞當·斯密的精神。
根據亞當·斯密的分工傳統，其實政府和市場從來就不是對立關系，而是分工關系，政府也是市場的一部分。市場一共存在三大主體：個人、企業和政府，三者都是市場主體，只是分工不同，各自幹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中國學界現在將政府和市場盲目對立起來的做法既違背了亞當·斯密的傳統，也不科學。因為一旦人們將政府和市場對立起來，讓人們從中做單選，人們一般會選市場，而讓政府只制定規則。而所謂的市場其實就是私人企業，但現實往往是私人企業並不能承擔所有的市場供給職能，這就導致了市場的失靈。因此中國學界將市場和政府對立起來的做法本身就是錯誤的，我們現在應該恢複政府的市場主體地位，明確政府也是市場的主體之一。當然，政府也不能盲目攬權，政府做的只是企業和個人這兩個市場主體無法完成的工作。
總之，我們現在要破除將政府和市場盲目對立的做法，走出這一話語陷阱，還政府市場主體之一的地位，並以分工的標準重新核定政府職能，這才是科學的做法，也才符合亞當·斯密的傳統。
本文摘自《反誤導:一個經濟學家的醒悟》
《反誤導：一個經濟學家的醒悟》系作者對西方經濟思想史、發展經濟學、貨幣理論、福利社會理論等深入研究，以及對中國經濟宏觀調控、微觀經濟現象常年跟蹤觀察後，嘔心瀝血的一本“經濟學清本溯源”之作。在書中，作者首先澄清了“亞當·斯密並沒見過資本主義”、“‘看不見的手’是反諷”等一般大衆因被中國主流經濟學輿論渲染後，得出的錯誤認知；而後，針對認為錯誤的經濟學原理和各國改革經驗，進行批判，比如“打敗腐敗的不是民主，而是福利社會”等；再之後，針對當下全球經濟現象進行鞭辟入裡、獨具一格地分析，得出“自由放任最大的受害者是企業家”等結論；最後，對中國經濟學界當下的輿論環境進行辛辣地批評，並得出“知識分子的話語權旁落”等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