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問題都答得挺好,現在能否請您談談對期貨的認識?”
“我覺得,期貨這東西就是‘炒貨’,交易的是大宗商品,當然,後來還有包括外匯、股指、債券乃至股票等的金融期貨,但是原理上還是把產品以訂單形式‘買’下來,等到價格漲了,再賣出去,您看,說得對嗎?我就是這樣理解的。”年輕人笑著答道。
趙凱風和趙揚交換了一下眼神,又幾乎在同時點了點頭。趙凱風看了看桌上的簡歷,“2008年考取期貨從業資格證”的字樣赫然在目。於是,他緩緩說道:“小楊,你回答得可以,我們公司正需要人才,你明天就過來上班吧。當然,關於期貨的具體内容,我們會在實踐中慢慢和你交流的。”
金融危機帶來的也不全是壞處,隨便上網發一份招聘啟事,很快就可以引來大群面試者。盡管期貨公司的底薪開得並不高,可問題在於,手續費的一半都是提成。就這樣,按“年輕、懂行、有經驗者優先”的原則,很快便“積攢”了十多號人,足夠開展業務了。
倘是在證券公司裡,辦法是十分簡單的,業務員進銀行駐點,客戶自然沖著對銀行的信任和介紹,紛至沓來。可惜,期貨公司銀行不認:證券八賠二賺,期貨九賠一賺,速度快得吓人,虧損大得驚人,誰敢把那種不到兩天客戶就可能虧光的投資品種引到自己門下?
沒辦法,要開展業務還得靠街邊擺攤一法,就如當年剛剛入行那樣。隔日早會即將出門,未料趙揚卻叫住了大家。
“宣傳期貨知識靠一張嘴,誰信啊?”他一邊說,一邊變戲法般從桌下拿出一大堆傳單來,“這是我開營業部之初就寫好的東西,後來還貼了點小錢印了萬把份。其他的都放在會議室後面的長櫃裡,今天一個人拿100份出去吧。”說著,趙揚還把其中一張單子拿在手上,向大家搖晃起來。
趙凱風定睛看去,發現下方比以往證券公司派的傳單多了一條分割線,線下内容竟是“閣下的聯系方式”,包括了姓名、手機號碼、電子郵箱乃至“QQ號”等項目。
“哇,有點像我們學生會招新時的傳單回執啊。”帶著《期貨從業資格證》的小楊叫了起來。
這時趙揚笑了起來:“以前我在Long Island,學生社團也是用這個辦法釣人。”
暈,廚藝是在長島學的,拉業務也是在長島學的?長島教的東西真多啊。趙凱風一邊想一邊露出笑容來。
“就知道,你小子喜歡壞笑!走近點,仔細看看這傳單寫的内容。”趙揚也笑了。
“經濟刺激政策將至,大盤升機再起……”趙凱風讀起聲來。
此時卻疑惑的對象換成了總公司剛剛以實習生為名派下的前台小妹了,她當時還兼任著風控員的角色:“這不是成了股票投顧業務了嗎?”
“呵呵,股市背後是不是企業?如果企業受到經濟刺激,大宗商品需求是不是會反彈?從而帶動價格上漲?其實嘛,機會都是跌出來的!既然了解了這個賺錢機會,適當繞開規則拘泥又有什麼不對?這一行賺到錢才是正道!”
“趙總說得很對啊!我們就照著這個辦法和客戶說,不愁沒人開戶!”大家紛紛笑了起來。
拿起印有公司名稱和標志,裝有傳單的帆佈袋,趙凱風感覺心裡倍加溫暖,尤其是拿起包中備好的剪刀裁下寫有路人聯系方式的回執時。雖然此時的秋風吹在臉上已有了不小的涼意,路上的落葉也多了起來,以致把巷陌間的石闆路也蓋住了。
盡管大部分傳單被路人看看就扔,可忙活了小半天下來,竟也收到了好幾張寫有手機號的回執,比起證券公司那些石沉大海的同類產品,不知好了多少倍。
“能給我看看是什麼嗎?”突然,一把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趙凱風怔住了,這不是忽悠了老子好幾千塊大洋的“楊澤”嗎?
定睛一看,這人果真沒有變樣:還是尖尖的“小豬鼻”,一雙綠豆似的小眼睛,胖胖的黃臉上,幾粒青春痘數月不見還是紅彤彤的。不過,和上次相比,他的臉頰邊緣多了很多細細黑黑的胡楂,像沒洗幹淨的炭末,看得出來,這些“炭末”實際上經過了各種刀劈斧鑿般地去除過程,因為週圍有好幾道或新或舊的傷疤。也就在此刻,那人也收住了準備拿走傳單的手。
“你小子,咱們真是冤家路窄啊,沒想到在這裡還能碰上。”趙凱風把傳單袋一放,像出膛的子彈般沖了過去。那厮也反應神速,立馬拔腿狂奔,徑直往巷子裡鑽去。
“你叫我賣你那什麼破生活產品,讓我丢了8000多大洋,就換了張破卡,最後還睡了工地,你這家夥,我早就想找算賬了。你倒是和我跑啊?”趙凱風一邊罵一邊追。
“兄弟啊,冤有頭,債有主,我也是上當受騙的主,當時收了你的錢,我也真是想做事,沒想到對方卷錢跑了,我們這些小人物倒成‘傳銷集團’了。”楊澤一邊解釋一邊逃。
“你丫少和我瞎編,你們都是騙子騙騙子,虧了錢都是活該。今天老子不和你講清楚這事,我就不姓趙!”
“哎喲,我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啊,趙哥,你想想,糊裡糊塗陷進局裡的是不是只有你一個啊?而且咱們畢竟也是一個蟻窩裡住過的人,低頭不見擡頭見。我一發現上當就給你打了電話,你罵了我一通,我再解釋,就上你的黑名單了,再也打不通了。”
“你上次打電話都是兩個月前了,一來就說什麼錢沒了,還說自己想退也退不了,這不是騙子說法是什麼?你小子還想蒙我?”
此刻,楊澤突然停了下來,喘著氣說:“唉,都怪我,鬼迷心竅,去聽了那個什麼營銷攻心講座,以為能改善化肥營銷業績。沒想到,他們一來就講生活產品投資,我投了1000塊試試,結果一個星期就還了我1200,還說多介紹人有提成。我這才和蟻窩裡其他兄弟說,好像也就你動了心,把房租錢都投進去了。然後,沒過兩天,那夥攻心專家跑路了,留了好幾箱賣不出去產的強身粉,沒辦法,我只好自己吃,可是搞得長了滿臉胡子,只好全丢了。我們的錢都打了水漂。我也不敢回蟻窩了,電腦、行李都留那了。如果我存心想騙你,我會把電腦落在那裡嗎?”
聽到這裡,趙凱風突然覺得有些眼窩裡有些酸楚了,滿腔的怒火也像突然遇到豪雨,立即熄滅了。他想起楊澤不辭而別後,那台放在楊澤床上的手提電腦不知怎的,突然沒了影蹤,雖然同舍的蟻族們依然一如平常般打著遊戲,找著工作,侃著大山,來來往往。
想到這裡,再擡頭看看站在面前的這人,趙凱風心裡又氣又恨又好笑。站了好一陣他才禁不住笑了,以致無言相對的楊澤還不解地眨巴了好一會眼睛。
“算了,你讓老子被房東趕出去了,也讓老子買了另一個教訓,找工作期間要留住幹糧,不能都往外瞎扔。說說吧,你手機有沒有換號?”
就這樣,楊澤的號碼從趙凱風的黑名單上消失了。另一個結果是,趙凱風第一天下市場便有了業績,盡管這個賬戶是個空戶頭。
也就在趙凱風把當天的意外之喜寫上博客的同時,陳思雅的QQ說說卻換成了“頭大、真煩”。
這是晚上20點,紐約已從沉睡中醒來,滿眼紅紅綠綠數字也“跳動”得更加激烈起來,國際市場最富波動性的時段到了。隨著一行“大家好,我是中都皇川投資咨詢有限公司全球策略分析師金生,黃金的金,先生的生……”的大紅字出現在QQ群裡,晚間交易又拉開了序幕。那時的陳思雅正在屏幕後面偷笑:反向指標指導姐賺錢來了……
照例是客戶們為這些天來的虧損和混亂在質疑,照例是金生滔滔不絕且時刻不忘自吹自擂的“解釋”。群裡沉默的陳思雅,又在電腦屏幕後偷笑,以致不時捂住了嘴,彎下了腰。“看來這厮在長期的磨煉裡已經到了刀槍不入的強大境界了。”陳思雅一邊想,一邊又泡了袋方便面。
過了幾乎一個小時,金生才慢騰騰地說開了:“翻到Lme,看到‘電解銅’了沒有?0.1手,4350美元/噸處開沽,目標暫看4200,中長線者,破4000、3500兩次各追0.1手,看空去3000以下。按每0.1手等於2.5噸算,我們這次應該至少有3000美元的盈利,希望大家把握。”
說罷,金生又將交易記錄的截圖貼到了群裡。
同時聽到指令的陳思雅如獲至寶,馬上就在4355美元/噸的“賣價”上狠狠地下了1個標準手。“反正這是反標,反著來就對了,他說沽,我就紮,紮一手,25噸銅,漲個兩三百美元我就發了,最好能漲1000美元,那麼我就翻倍還有多了。反標反標我愛你,就如老鼠愛大米。”陳思雅的如意算盤打得溜溜響。
這晚的倫銅行情有些怪,雖然上蹿下跳幅度劇烈,可陳思雅發現它的行情幾跳幾跳,價格卻越來越低了,才2個小時沒到,就跌至4200美元/噸關口拼死掙紮了。可由於下單為“1手”,“賬目浮動損益”一欄裡已經是一串觸目驚心的紅色數字:“-3875”。乖乖,這可是美元啊!
她頓時急得跳離座位,在出租屋裡飛快地踱起步來,以致把床上的佈娃娃碰到地上也顧不得撿。“反標這次不會成‘正標’了吧?如果是這樣,別人都賺,就我虧錢可怎麼辦啊?”
更讓陳思雅揪心的是,群裡一改昨晚以來對金生的疑惑與嘲諷,隨著銅價的下跌,誇贊之聲也多了起來。特別是金生把平掉空單,收獲利潤的交易記錄貼上以後。她心急如焚。
“潘美晴,你個死崽怎麼不說話了?”
“現在反標變成正標了,姐虧錢了,你看該怎麼辦?”
“在不在?”
“喂,我的倫銅單可怎麼辦好啊?套住了!該不該砍?”
……
就在接下來的5分鐘裡,陳思雅發瘋般地在QQ上留起言來:“你不是說金總是個反標,可他今晚卻準了,還賺了300多美元,你看看,我的反單還是不是該繼續持有呢?怎麼辦啊?說話啊!說話啊!”
小潘的QQ頭像還是黑白,任由陳思雅的話像漫天炮彈砸去,她始終不吭一聲。雖然憑著女人的直覺早可以感到,對方其實就在“隐身”。
沒辦法,陳思雅終於祭起了砍倉大法,在4190美元/噸的價格平掉了這手給她帶來了近4000美元資產減記的錯誤交易。第一次下場交易,靠“裝神弄鬼”才賺來的那點提成便虧掉了近1/3,換來的卻是一夜無眠。
第二天陳思雅再度早早來到公司,回報她的,依舊是丁小姐開門時詫異的表情。陳思雅一個人幹坐在辦公室位置上,心不在焉地上了好一陣子網,才看到同樣是滿面倦容的小潘走了進來。和前些天看到自己必打招呼不同,小潘這次好像沒意識到她的存在,只是徑直走去座位就上起網來。一看這情形,陳思雅已經明白了七八分:更倒黴的也許是全然信任者,“反標”也是同樣道理。
“沒事吧,昨晚我不是有意的,只不過虧了點錢,有些急了。”瞅準小潘QQ上線的機會,陳思雅立刻敲去了一行字。
一邊敲,她一邊偷偷瞟起那人的動作來。只見小潘好像看到了什麼,貓下腰來,敲了下鍵盤,好像不太滿意,又頓了頓,這時,對話窗口來才回複道:“反標也有準的時候。”
“忘記和你講了。”對方又補了一句。
就在這時,滿面春風的金總走了進來,一身亮藍色西裝穿得筆挺,頭上也像打了摩絲,短短的頭發,根根朝天。似乎嫌昨晚的勝利意猶未盡,金生走到大廳中央突然轉過身來,掃視了坐在電腦後,或在看行情、或在打電話、或在上網聊天的衆人,扯大嗓子喊了一句:“同志們!今天大家好不好!”
答案無疑例外是:“好!很好!非常好!”陳思雅也無精打採應付了過去。應付的同時,她發現,昨晚在群裡給金生豎大拇指最勤的趙小勤、陳振國最為積極。
“呵呵,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家夥好不容易準一回,結果上班都比以前早了差不多一個小時。”QQ上,潘美晴又發了一行字來,還帶了一個吐舌頭的笑臉表情。
“9494,這叫小人得志,器小易盈。”按往常的做法,打好了這行字,陳思雅是一定要發過去的(為此,她曾經得罪了不少人),只不過一想起昨天晚上丢掉的,差不多2萬塊錢人民幣,她又不禁神傷起來,話也改成了“這人好不容易準了一次,可為啥偏偏不是時候呢?”
沉默,沉默了好一陣子。小潘才幽幽地發來了一大段話,“從歷史經驗來看,金總喊出去的單子十有七八是賠錢單,可這也意味著十有二三是賺錢單,只能說你運氣不太好,下場操作第一次就碰上了他的賺錢單。這時應該註意止損才是。”
這還能說什麼呢?她只好用一長串省略號結束了這次談話。
和她在倫銅上馬失前蹄不同,無意中打開模擬賬戶卻讓他欣喜了好久。
“哇!沒想到過了個國慶,又搞了個招聘,就有個、十、百、千、萬、十萬……53萬元入賬了,可惜是模擬交易,如果是實盤就好了。”趙凱風一邊把新一疊傳單放進背包,一邊指著電腦向趙揚說。
趙總只是看著他笑了笑,然後才緩緩走過來,把界面切換去“滬銅日K線”上:“你看,從國慶到現在,幾個跌停?”這些K線如同一道道台階,且都是一條條直線,從國慶前的每噸58000一直延續到如今的35000多元。
“一、二、三、四、五、六……七個跌停,全是開盤就停、價格幾乎腰斬、慘啊。”趙凱風不禁說道。
“是的,按中國證監會的規定,期貨超過三個交易日連續跌停,客戶間就得撮合成交——做空的盈利單必須和做多的虧損單在電腦幫助下共同平倉,以此來阻止價格的持續、深入波動。如果是實盤,我看你那幾手空單早就被交易所給砍了,哪能賺這麼多錢?”
“原來如此,這樣來講,模擬和實盤的區別還真的很大啊。”
“沒錯,真正的高手,都源自實戰。中國證券服務人員沒有開戶資格,這就很大限度地降低了他們對市場的感覺和把控能力。要在美國,證券業人士只是不能搞内幕交易,其他都可以。有些公司内部還有交易平台、鼓勵員工實踐自己的想法呢。”
“所以我一定要好好用好這個模擬賬戶,盡可能把它做成實戰。對了,趙總,你認為銅價會漲了嗎?股市還會再跌嗎?”
“你都說了,銅會漲,要知道銅可是‘博士’,他的價格是經濟最好的風向標,那麼,股市還能跌至哪呢?”
聽到這裡,趙凱風恍然大悟道:“哦,我想隨著經濟蕭條引來各國紛紛推動刺激政策,印鈔救市會成必然,通貨膨脹升溫直接帶來大宗商品價格上漲,這是我們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趙揚點頭微笑。
本文摘自《期貨往事》
2008年8月,海元證券中都分公司前客戶經理(業務員)趙凱風因誤信朋友楊澤,將裁員補償款投入傳銷公司以致血本無歸。為籌集回家路費,他只好來到翠溢庭園工地打工,卻遇到看門人老伍刁難,所幸來尚集團董事長吳仰恩首肯,方才留下。此時,因與上司發生矛盾而辭職的陳思雅正在出租屋和人才市場間徒勞奔波,師範大學畢業生潘美晴則在一家號稱”國際期貨“的詐騙公司裡和香港老闆鬥智鬥勇,曾任全球頂級投行斯坦因•摩利首席商品交易員的趙揚剛剛說服四海期貨總裁——老同學白春於中都開辦營業部……期貨,讓彼此平行的命運線找到交點,風馳電掣的金錢遊戲裡,是一幕幕蕩氣回腸的悲歡離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