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出色的哲學家和經濟學家的思想是如何成為主流經濟學,又是如何與新自由主義聯系在一起的呢?原因有很多,有些人選擇擁護尚不普及的觀點是因為愛出風頭,這是其中一個原因。有人拿橄榄球比賽舉例,向前沖得越狠,傳出去的球越多,越可能得分。某些研究和推廣中心,即所謂的智囊團,就扮演了這樣的特殊角色,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推動某種思潮成為主流,為特殊目的服務。其中一些思想到今天仍然很有影響力。然而,讓思想滲透到經濟和政治實踐中,才是具有決定性意義的步驟。以所謂的“華盛頓共識”為基礎,結合了裡根經濟政策的撒切爾主義,演變成了當代版的放任自由主義。換句話說,19 世紀的自由主義,回歸到今天的新環境當中,就形成了“新自由主義”。
觀念沖突依然存在,由此引發的口舌之争一直不斷。然而,有一位作家宣揚凱恩斯主義時,並不單單把它看成一種重要的理論,還認為它會對未來產生重大影響,這位作家的作品名為《大師回歸》31,還有一位新自由主義擁護者,更誇張,出了本名為《宇宙的主宰》32的書,居然用宇宙的主宰稱呼自己的偶像。用不了多久,把凱恩斯當成神一樣崇拜的人就會出現……話說回來,對於那些把他當作偶像,完全不進行批判思考,盲目崇拜,即便不理解也要堅信的人而言,他已經是神了。
新自由主義常引用奧地利和芝加哥學派的成果,明確指出必須要縮減政府規模,他們認為,這樣做能創造條件,促使宏觀經濟恢複平衡,還能改善工作效率提高競争力。英美兩國已經付諸實踐,推出政策“縮減”政府,其他國家也在一定程度上加以效仿。縮減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公共開支和財政再分配的範圍,二是監管的領域。通過放松部分領域的管制,用對某些領域完全放手的方式縮減政府。
如今,隨著新自由主義全方位的潰敗,一些人開始期待凱恩斯主義東山再起。在一定程度上來講,這種期待有一定的合理性。美國、日本、英國,大部分歐元區,以及許多正在走向自主的國家,拿凱恩斯主義的幹涉論當武器,推出了反衰退政策。為了放緩產值衰退的腳步,大大提高了公共支出的比例,目的是維持穩定的需求;然後,為了防止低產出轉化成低水平的停滞,也就是陷入蕭條,開始刺激生產。從根本上來講,這些策略發揮了作用,因為全球產值只有2009 年這一年出現了下降,但是很多富裕國家還在和不斷出現的經濟衰退潮做鬥争。然而,眼前的成功是以嚴重的財政赤字和超額發放國債為代價換來的。世界沒有衰落,但危機已經從私人領域轉嫁到了公共財政身上。
在這種情況下,需求經濟學這劑良藥也失去了效用,尤其是常用的手段——增加公共支出,也發揮不了多大作用。財政已經赤字,增加預算一定會加劇赤字,降低預算只會讓情況日益惡化。就像是你總不能要求別人,步伐要既快又慢一樣。還有就是,為了彌補高額的支出,在提高稅收時也不能做得太過火,特別是,額外的稅收和額外的花費(政府和撥款受益人的開支),可能會同時伴隨納稅人和消費者削減開銷的情況。如果是這樣的話,只是支出結構發生了變化,宏觀經濟中的需求總量並沒有提升。也就是說,這種手段只可能在特殊情況時才有效。我們可以感覺到凱恩斯主義(或新凱恩斯主義)又回來了,並且我們正在經歷第三次革命,情況和之前差不多。如果事實並非如此,我們也應該從凱恩斯主義中吸取精華,巧妙地解決現在的難題。
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供給經濟學沒有完全潰敗,需求經濟學也沒有取得全面統治。貨幣主義沒有被完全淹沒,(新)凱恩斯主義也沒有完全覆蓋它。只有各取所長,才能穩定和刺激經濟。我們已經認識到,不能再堅持過去的觀念,現在畢竟是百花齊放的時代,不會再有一家獨大。
雖然我們的經濟觀念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但是這個時代不會爆發另一次知識革命,經濟觀念的轉變主要會表現在政府在經濟領域發揮的作用上。有人可能會說,怎麼會這樣?!總的來說,當代面臨的挑戰並不比20 世紀40 年代的通貨膨脹和80 年代的大蕭條小啊。確實是這樣,但是我們現在掌握的有關如何處理危機的知識也比以前更豐富了。問題是,我們的知識變得非常分散,在處理很多問題時都會發現這個問題,在處理政府定位和作用的問題時尤為明顯。在這個問題之後,還會出現不斷的疑問:除了可以解釋市場和政府之間可以觀察到的關系變化,目前採納的學說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最重要的是,關於全球化,我們採納的理論能給未來的經濟發展提出什麼建議。我們都已經認識到,全球化發展雖然尚不穩定,卻是不可逆轉的。
2010 年前後的危機引發了各種摩擦,這是事實,但是這個事實同樣無法改變歷史的進程。大型物流公司DHL 用百分制的全球連通性指數(GCI),衡量特定國家的國民經濟與外部合作夥伴之間關系的深度和廣度(與多少個國家保持經濟連接)。荷蘭的全球連通性指數(GCI)是82 分,以這個層面來講,是全球經濟最發達的國家。美國是65 分,排名第20,中國43 分,排名第74。最後一名是佈隆迪,只有10 分(朝鮮不在列表中的140 個國家之内)33。從聯系的深度來看,經濟危機造成的幹擾,導致2012 年世界經濟一體化的程度低於2007 年,但是強度比2005 年高出了10%,聯系的廣度下降了4%。接下來的幾年,全球經濟關系應該會進一步增強。
我們也不能因為眼下的舉措消除了目前的危機,就要不斷地提升政府在公共預算問題上的作用。如果真是這樣,政府會變得臃腫。如果我們抛棄機會主義的短期視角,從系統的、長期的角度看待這個問題,就會發現,一些國家政府機構已經臃腫不堪。這是非常時期,我們也理解,把突然放開的公共開支收縮回去,就像要把放出的精靈塞回神燈一樣。雖然很難辦,但是可以辦到,而且我們也需要這麼做,畢竟我們的生活不是按照童話故事發展的。因此,政府對經濟的幹預會受到限制,但是發展速度如何,不同的國家會採取什麼樣的手段(各個國家不會採取相同的手段),會引發什麼樣的社會沖突和政治危機,這些問題只能留到未來才能見分曉。因此,如果說在過去的幾年裡,特別是自2008 年以來,政府為了應對危機增加了幹預的力度,這並不是結構性的改革,而是時機性的調整。與全球化的本質無關,只是獨立的事件。
獨立事件的意思是,全球化與政府“大小”之間不存在直接的因果關系。雖然危機不是由全球化引發的,但是全球化讓危機從一個國家傳播到另一個國家。因此,一些國家不得不增加公共支出,刺激需求經濟。與此同時,政府的規模會隨之增加。說來說去,危機才是導致政府規模增加、幹預加強的直接原因,或者更準確地說,全球化在這整個過程中發揮了媒介的作用,這也是凱恩斯主義者的觀點。全球化不是這件事的驅動力,但沒有它的參與就不會發展到這種程度。
在2008 年全球經濟危機發生前的近30 年間,新自由主義對降低政府在經濟活動中的作用和地位做出了突出貢獻。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尤其是經濟合作和發展組織中的一些發達國家,雖然經濟發展道路不盡相同,但是新自由主義都在其中發揮了作用。1987—2002年期間,對外經濟關系開放程度的改變(全球化既是因也是果)和公共開支水平之間的相關性,在富裕國家表現得很明顯。如果我們用進出口額占國内生產總值的比率,來衡量經濟的開放程度,用公共支出占國内生產總值的比率,來衡量公共開支水平,相關系數是-0.67。也就是說,經濟越是開放,政府越“小”。這一結論,支持了全球化會縮減政府地位的觀點。
圍繞這一問題的争論,可以歸結為兩個互斥的假說:效率假說和補償假說34。效率假說與經濟學中的新自由主義更接近,強調要減少公共支出,以維持或提高競争力。多年以來,公共支出持續上升,從根本上來講與全球化毫無關系,主要是福利開銷的增加,在教育和醫療方面的支出以及應對社會老齡化。與此同時,現在的稅收過重,削弱了競争力,在開放型經濟中必須擁有強大的競争力,強大的競争力也是全球化的基本特徵。一個國家的對外經濟越是開放,全球化帶來的競争壓力越高,企業需要的資金越多,最後的也是重點的,就是公共支出必須降低。很明顯,稅收也要降低,因為國庫不需要那麼多錢了。因此,一個經濟體參與全球化的程度越深,市場權力相對越大,政府權力相對越小。
另一方面,補償假說會突出對抗關系。補償假說更接近社會市場經濟模式,根據這種解釋,全球化需要一個經濟體提供更多的公共開支,來加強自身的開放型經濟在市場中的競争地位。政府必須提供公共資金保證較高的人力資本水平,因此必須在教育、文化、衛生、研發問題上不遺餘力。政府還必須增加一些額外的社會支出,保護人民免受全球化帶來的負面影響。其中就包括,保護社會免受經濟自由化帶來的外部沖擊35。總之,一個經濟體參與全球化的程度越深,政府權力相對越大,市場權力相對越小。
政府代表的不僅是這個社會的體系,也代表著法律法規,中央政府以及相關機構確保政府正常運作。我們知道,世界上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國家形態,管理集中化程度和決策程序各不相同。中央政府的地位越來越弱。因為當局在地方的權力正在減弱,或者更確切地說,地方政府的作用越來越大。這種現象在聯邦制國家中非常突出,這些國家的各州各省都擁有很高的自治權。在非聯邦制的整體結構國家中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這些國家出於實際的原因劃分出兩個、三個或更多(不是很多見)行政級別。比如,波蘭的行省、縣、鄉和城邦,或法國的大區、省、區、選區、市鎮。
在成熟的民主國家中,進一步鞏固地方政府的地位,同時中央政府放棄更多權力,是客觀趨勢,這與讓權力更接近人民的政策也是相符的。某些行政決策和公共支出趨於節儉,正是支撐上述結論的有利論據。當然了,雖然大趨勢如此,但並不是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能無條件地自動順勢發展。在履行各種各樣的經濟和社會職責時,各個行政級別之間會出現互相推诿的現象,使公共資金無法得到合理的再分配。我們經常在渴望實現民主的國家中看到這種問題,不僅如此,高度發達的國家在遇到困難時,也會出現這種狀況。
有時,中央政府想將一些任務移交給地方政府,例如小學教育,但是中央政府又不想將用於小學教育的全部資金移交給地方政府。如果在這種前提下,任務成功移交,地方通過其他途徑獲取了必要的開銷資金,中央政府將原本用於小學教育的資金挪作他用,比如用這筆錢擴大政府官僚機構,也就是說政府規模因此“變大”了:公共開支總數比分權之前更高。
有時也會出現相反的情況。在中央政府向地方政府移交權力時,地方政府施展一些遊說技巧,就能從中央政府那裡擠出更多的專項資金。由於財政預算的計算方法並不完善,有時通過特殊的計算方法,就能輕松得到自己想要的數字。如果將消防任務移交下級政府,經過商談,最後的結果可能是,地方政府從中央政府那裡獲得了比之前更高的消防預算。也就是說,在進行行政改革分散權力的過程中,公共支出不降反升。政府的原意是“縮小”,結果還是“變大”了。
本文摘自《21世紀政治經濟學》
這不是一本預言書,而是運用經驗和智慧去探索人類正在面對的重要挑戰。作者以曾經的政治經濟領導者的高度審視未來的政治經濟走勢,探讨了包括未來的藍圖、全球一體化、全球化時代的市場與政府、經濟的價值、國際間的一致意見和分歧、限制增長的社會和生態因素、未來人口問題、貧富差距的演變、未來科技發展、未來面臨的戰争與和平以及可能到來的亞洲時代、未來將採取什麼樣的經濟政策等問題。針對這些問題,作者結合精確的數據進行了理性的分析,對人類及世界未來的發展提出了科學的預測並給出了合理化建議,為經濟迷途中的人們答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