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憲法的故事

2015-06-11 16:01:43

  現在應該很明顯了,是美國而不是墨西哥採用並實施支持民主原則的憲法,建立對政治權力運用的限制,在社會中廣泛分配權力,並不是巧合。1787年5月在費城,代表們坐下來達成的憲法是一個長期過程的結果,這個過程從1619年詹姆斯敦大衆議會的形成就開始了。

  比較美國獨立時發生的立憲過程和不久後在墨西哥發生的立憲過程是非常明顯的。1808年2月,拿破侖·波拿巴率領的法國軍隊入侵了西班牙。到5月,他們占領了西班牙首都馬德裡。到9月,西班牙國王費迪南德(Ferdinand)被俘虜並退位。一個執政委員會(Junta Central)接替了他的位置,接過了抗擊法國的旗幟。執政委員會在阿蘭胡埃斯碰頭,但是面對法國的軍隊,他們退到了南部。最後,退到了加的斯港,在那裡盡管受到拿破侖軍隊的包圍,但是他們頑強抵抗。在這裡,執政委員會建成了議會,稱作“Cortes”(議會)。1812年西班牙議會通過了所謂的“加的斯憲法”,要求在人民主權觀念的基礎上引入立憲君主制。還要求結束特權,引入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觀念。28對南美的精英們來講,這些要求都非常令人讨厭,他們仍然控制著由賜封制度、勞役制度以及他們既得的絕對權力和殖民政府等所塑造形成的制度環境。

  在拿破侖入侵下,西班牙的崩潰在整個拉美殖民地造成了憲法危機。對於是否承認執政委員會的權威存在大量的争論,作為回應,許多拉美國家開始形成他們自己的執政委員會。而是否意識到他們可以從西班牙真正獨立出來,只是一個時間問題。宣佈獨立的事件最早於1809年發生在玻利維亞的拉巴斯,不過這很快就被從秘魯派出的西班牙軍隊鎮壓了。在墨西哥,精英們的政治態度到1810年的“大公起義”時就已經形成了,這是由米格爾·伊達爾神父(Father Miguel Hidalgo)領導的起義。當米格爾·伊達爾神父的軍隊在9月23日包圍瓜納華托時,他們殺死了殖民地最高官員總督,然後開始不加區別地屠殺白人。這更像是階級甚或種族戰争,而不像獨立運動。這場起義聯合了所有反對派精英。如果獨立允許大衆普遍參與政治的話,那麼當地的精英,而不僅僅是西班牙精英都將反對。結果,墨西哥精英帶著極端懷疑的態度審查了允許公衆普遍參與的《加的斯憲法》;他們絕不會承認其合法性。

  1815年,隨著拿破侖歐洲帝國的崩潰,國王費迪南德七世(Ferdinand Ⅶ)重新掌權,《加的斯憲法》被廢止了。當西班牙王室開始嘗試收回其北美的殖民地時,面對忠於王室的墨西哥它沒有面臨任何問題。然而,1820年,在加的斯集結起來駛向美洲幫助恢複西班牙政權的一支西班牙軍隊倒戈反對費迪南德七世。全國的軍隊都很快加入到這支軍隊中,費迪南德被迫恢複《加的斯憲法》,重新召開議會。這次議會甚至比制定《加的斯憲法》的那次議會更激進,它主張要廢除所有形式的勞役。它還攻擊特權,比如,軍隊在自己的法庭處理犯罪的權利。這個憲法最終在墨西哥被強制接受,對此精英們決定最好是隨便它去並宣佈獨立。

  這次獨立運動是由奧古斯丁·德·伊圖爾維德(Augustín de Iturbide)領導的,他曾經是西班牙軍隊的一名軍官。1821年2月24日,他發表了“伊瓜拉計劃”(Plan de Iguala),即關於墨西哥獨立的見解。這個計劃的特點是君主立憲制,設一位墨西哥國王,廢除《加的斯憲法》的規定,因為墨西哥的精英們發現這個憲法對他們的地位和特權存在巨大的威脅。這立刻得到支持,西班牙很快就意識到它無法阻止不可避免之事。雖然伊圖爾維德沒有立刻組織墨西哥脫離西班牙,但他意識到了這個權力真空,很快就利用其軍隊的支持,宣佈自己為國王,南美獨立的偉大領袖西蒙·玻利瓦爾(Simón Bolivar)將國王的職位描述為“既有上帝的優雅,又很殘暴”。伊圖爾維德不受約束美國總統那樣的政治制度的約束;他很快就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獨裁者;到1822年10月,他解散了憲法批準成立的議會,並且用他選擇的執政委員會替代了議會。盡管伊圖爾維德在位時間不長,但是這種模式在19世紀的墨西哥不斷重複上演。

  美國憲法並沒有建立現代意義上的民主。哪些人在選舉中有投票權是由各州自己決定的。北部各州很快就承認,所有白人男子都擁有投票權,不管他們的收入或擁有多少財產,南部各州是漸次這樣做的。沒有一個州賦予婦女和奴隸選舉權,盡管取消了對白人男子的財產和財富限制,但各州還是採用了明顯剝奪黑人男子權利的這種種族特權制度。當然,當美國憲法在費城制定的時候,奴隸制是合法的。最肮髒的談判集中在各州在議會中分得的席位數。以各州的人口數為基礎來分配,但是南部各州的議會代表要求將奴隸計算在内。北部各州反對。妥協的辦法就是議會席位的分配中,一個30奴隸算作3/5個自由人。通過像3/5規則和其他妥協的辦法等,美國南部和北部的矛盾在立憲過程中得到了控制。對憲法新的修訂會逐漸產生,比如,“密蘇裡妥協”就是一種制度安排,要求每次必須同時有一個支持奴隸制的州和一個反對奴隸制的州同時加入聯邦,以平衡議會中支持奴隸制和反對奴隸制的州的數目。這些看似荒誕的做法確保了美國政治制度的平穩運行,一直到美國内戰。這場戰争照顧了北方的利益,徹底解決了沖突。

  内戰非常血腥、極具破壞性。但是,在内戰前後,美國社會都為大量人口提供了充足的經濟機會,特別是在美國北部和西部地區。墨西哥的境況就完全不同了。如果說,美國在1860年到1865年之間經歷了5年的政治不穩定,那麼墨西哥在獨立的最初50年中,幾乎一直處於不穩定狀態。這最好通過安東尼奧·洛佩斯·德·桑塔·安納(Antonio López de Santa Ana)的職業發展來闡述。

  安東尼奧·洛佩斯是維拉克魯斯一個殖民官員的兒子,在獨立戰争中,作為一名士兵為西班牙服役並嶄露頭角。1821年,他轉向伊圖爾維德一方,再也沒有回頭。1833年5月,他第一次成為墨西哥總統,盡管他在台上不足一個月,就被迫讓位給了瓦倫丁·戈麥斯·法裡亞斯(Valentín Gómez Farías)。戈麥斯·法裡亞斯做了15天總統,之後安東尼奧·洛佩斯又取得了權力。然而,這就跟第一輪的權力交替一樣簡單,在7月早期,他又被戈麥斯·法裡亞斯接替。安東尼奧·洛佩斯和戈麥斯·法裡亞斯的這種相互權力交替一直持續到1835年年中,之後安東尼奧·洛佩斯被米格爾·巴拉岡(Miguel Barrag?n)取代。但是,安東尼奧·洛佩斯並不是個懦夫。他在1839年、1841年、1844年、1847年以及最後在1853年到1855年間又當上了總統。他總共11次任總統,在任期間,他丢掉了阿拉莫和得克薩斯,還經歷了美墨戰争的慘敗,這場戰争直接導致了墨西哥丢掉了新墨西哥州和亞利桑那州。在1824年到1867年間,墨西哥共有52位總統,沒有幾個是根據憲法認可的程序獲得權力的。

  這一系列空前的政治不穩定對經濟制度和人員激勵造成的後果應該是非常明顯的。這種不穩定造成了產權的極不安全。31它也帶來了墨西哥國家政權的嚴重弱化,直到現在政府對徵稅和提供公共服務仍然缺乏權威和能力。事實上,盡管當時安東尼奧·洛佩斯是墨西哥總統,但是整個國家的大部分不在其控制下,這使得得克薩斯州能夠並入美國。另外,正如我們剛剛看到的,墨西哥宣佈獨立背後的動機是保護殖民時期發展起來的經濟制度,就是這種制度使得墨西哥——根據德國偉大的拉美探險家和地理學家亞歷山大·馮·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t)的話說——成為“不平等的國家”。這些制度,讓整個社會建立在對本土居民的剝削和壟斷的基礎上,阻礙了大多數人口的經濟激勵和創造性。就在美國於19世紀前半期開始工業革命的時候,墨西哥越來越窮了。

本文摘自《國家為什麼會失敗》


   《國家為什麼會失敗》回答了困擾專家們幾個世紀的問題:為什麼有的國家富、有的國家窮;國家為什麼按照富裕不富裕、健康不健康、食物充足不充足來劃分?是文化、天氣、地理特徵還是不知道正確政策?
簡單說,什麼都不是。沒有任何一個因素是確定的或註定的。德隆·阿西莫格魯和詹姆士·羅賓遜令人信服地表明,人為的政治和經濟制度對經濟成功(或經濟不成功)至關重要。在15年原創性研究的基礎上,作者整理了羅馬帝國、瑪雅城市國家、中世紀威尼斯、蘇聯、拉美、英格蘭、歐洲、美國和非洲的大量歷史證據,建立了一個跟當今社會下列重大問題高度相關的新政治經濟學理論,包括:中國會以如此快的速度持續增長嗎?能夠超越西方嗎?美國的最好時光過去了嗎?我們正在從限制精英人物擴張權力的良性循環走向使少數人致富和擴張權力的惡性循環嗎?什麼是幫助數十億貧困人口走向繁榮的最有效方式呢?是來自西方富裕國家更多的慈善援助?還是學習阿西莫格魯和羅賓遜的創造性觀點得出的關於包容性政治制度和包容性經濟制度相互作用的經驗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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