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裡斯、門多薩和阿約拉斯的遠徵都是在著名的克裡斯托弗·哥倫佈(Christopher Columbus)在1492年10月12日發現巴哈馬群島後。西班牙對美洲的擴展和殖民是從1519年埃爾南·科爾蒂斯(Hern?n Cortés)入侵墨西哥開始的;15年之後,弗朗西斯科·皮薩羅(Francisco Pizarro)遠徵到了秘魯;又過了兩年,門多薩遠徵到了普拉特河。在接下來的一個世紀裡,西班牙徵服並殖民了南美洲中部、西部和南部的大部分地區;葡萄牙則宣稱占領南美洲東部的巴西。
西班牙殖民的戰略非常有效率。先是科爾蒂斯在墨西哥站穩腳跟,他意識到對付原住民對抗的最好方式是俘獲他們的首領,讓西班牙人占有土著首領積累起來的財富,強迫原住民進獻貢品和食物,然後把自己打造成土著社會新的精英,掌控現有的徵稅、進獻貢賦,特別是還有強迫勞動的方式。
當科爾蒂斯及隨從在1519年11月8日到達偉大的阿茲特克帝國的首都特諾奇蒂特蘭城的時候,他們受到了阿茲特克皇帝蒙特蘇瑪11(Moctezuma)的歡迎,因為他聽信了其顧問們所提出的大多數建議,和平地歡迎西班牙人。接下來發生的故事在1545年後編纂的記錄中有很好的記述,這是由聖方濟各會神父伯納迪諾·德·薩哈岡(Bernardino de Sahagún)在其著名的《佛羅倫薩法典》中記述的。
他們(西班牙人)立刻嚴密控制住了蒙特蘇瑪……接著槍炮到處射擊……恐懼蔓延開來。好像每個人都把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天還沒黑,四週已經彌漫著恐懼、驚奇和憂慮,人們驚懼不已。
在拂曉的時候,西班牙人正式宣佈了他們需要的東西:白色的玉米粉圓餅、烤好的火雞肉、雞蛋、飲用水、木材、柴火、木炭……這些東西以往蒙特蘇瑪都徵用過。
當西班牙人定居下來之後,他們要求蒙特蘇瑪拿出城裡所有的金銀財寶……他們還帶著極高的熱情尋找黃金。於是,蒙特蘇瑪領著西班牙人。他們包圍著他……控制著他,抓著他。
當他們到達Teocalco的藏寶室的時候,他們拿走了所有金閃閃的東西:克沙爾鳥羽毛頭扇、器皿、盔甲、金盤……黃金鼻月牙、黃金腿飾、黃金臂飾、黃金頭飾等。
隨後他們挑揀出黃金……接著就開始點火……其他所有珍貴的物品都被付之一炬。西班牙人把黃金都鍛造成了金條……西班牙人無處不去……他們將看到的所有好東西都劫掠一空。
隨後,他們去了蒙特蘇瑪的藏寶室,在那個叫作Totocalco的地方……12他們拿走了蒙特蘇瑪所有的財產……所有值錢的東西;帶墜的項鍊;鑲嵌有多簇克沙爾鳥羽毛的臂飾;黃金臂飾,手镯,鑲嵌貝殼的黃金飾品……鑲嵌綠寶石的皇冠,以及統治者其他所有的物品。他們拿走了一切。
對阿茲特克的軍事徵服到1521年就完成了。科爾蒂斯成了新西班牙的總督,然後就開始通過賜封制度分割最有價值的資源和土著人口。賜封制度最早出現在15世紀的西班牙,是從摩爾人那裡重新奪回國家南部採取的一種分封形式(摩爾人是8世紀後就定居在西班牙南部地區的阿拉伯人)。在新大陸,它是以一種更加有害的形式加以推行的:賜封成了原住民對西班牙人的一種承諾,後者稱為委托監護人。原住民必須向監護人繳納貢賦和提供勞役,作為交換,監護人負責使他們皈依為基督徒。
對被監護者勞動最早最生動的記錄來自一位多明我會的神父卡薩斯,他曾寫下對西班牙殖民體系最早也是最嚴厲的批評。卡薩斯於1502年隨新總督奧萬多(Nicol?s de Ovando)的船隊來到西班牙的伊斯帕尼奧拉島。由於每天都看到當地原住民受到殘酷剝削,他的理想逐漸破滅,内心深感不安。1513年,他作為隨行牧師參加了西班牙對古巴的徵服,也獲得了監護者身份,有人為他提供貢賦和勞役服務。然而,他宣佈放棄貢賦,並發動了一場改革西班牙殖民制度的長期鬥争。他的這一努力,因其1542年寫成的著作《印第安人毀滅簡史》而達到了頂峰,該書對西班牙人的殘暴統治進行了猛烈抨擊。關於委托監護人制度,他在談到尼加拉瓜時這樣寫道:
每個殖民者占有分配給他的(用法律的術語來說,就是“委托”給他的)城鎮居民區,讓居民們為他工作,13為他自己攫取人們本來就非常稀缺的食物,接管當地人所有的、用以勞動並種植他們傳統作物的土地。殖民者把所有的當地人——包括貴族、老人、婦女和兒童——看作其家族的成員,這樣就可以讓他們日夜為其勞動,而無論如何不會有任何剩餘歸自己所有。
卡薩斯記錄了西班牙徵服新格蘭納達(現在的哥倫比亞)所採取的完整戰略:
為了實現他們長期獲得所有可得到黃金的目的,西班牙人採用了他們一貫採用的策略,就是在他們自己人之間分封城鎮和居民(或者他們自己所謂的“委托”)……然後就將他們視作共同的奴隸。遠徵軍的總頭目抓住了整個地區的君主,並把他關了六七個月,非法地從他那裡索要越來越多的黃金和綠寶石。這位君主——一個波哥大人——非常害怕,急於脫離牢房,獲得自由,他同意了西班牙人的要求,將裝滿一屋子的黃金交給他們。結果,他派所有人都出去尋找黃金,他們一點一點地帶回來許多黃金還有寶石。但是,屋子還是沒有填滿,西班牙人最終宣判處死他,因為他沒有實現自己的諾言。指揮官建議他們應該把案子帶到他面前,作為典型的執法案例;當他們開始這樣做,即開始對這位君主的正式控告後,14就開始借口他沒有實現講好的條件而嚴刑折磨他。他們將他吊起來,燒他肚子上的脂肪,把他的雙腿用鐵鈎挂在柱子上,脖子用另一個鐵鈎挂住,兩個人抓住他的手,開始燒他的指尖。指揮官不時看一下並且反複說,他們將慢慢折磨死他,除非他能夠交出更多的黃金。他們確實這麼做了,該君主最終死於非人的折磨。
在墨西哥完善的徵服戰略和制度被熱切地用於西班牙帝國的其他殖民地,尤其是在皮薩羅徵服秘魯的過程中得到了最充分的利用。正如卡薩斯記述的:
1531年,另一個著名的暴徒帶領一隊人到了秘魯王國。他的所作所為,完完全全要模仿其前輩在這個新世界其他地方所採取的戰略和戰術。
皮薩羅在靠近秘魯通貝斯城的海岸登陸,向南行進。在1532年11月15日,他到達了卡哈馬卡(Cajamarca)山城,那是印加帝國國王阿塔瓦爾帕(Atahualpa)駐紮軍隊的地方。第二天,阿塔瓦爾帕——他在繼承已故父親懷那·卡帕(Huayna Capac)王位的鬥争中剛打敗了其兄弟胡斯卡(Hu?scar)——帶著隨從來到了西班牙人營地。阿塔瓦爾帕非常生氣,因為關於西班牙人實施暴行——比如對太陽神印蒂神廟的冒犯——的消息已經傳到了他耳朵裡。接下來發生的就衆所週知了。西班牙人挖了個陷阱,灌滿了水。他們殺死了阿塔瓦爾帕的警衛和隨從人員,差不多有兩千人,並抓獲了國王。為了獲得自由,阿塔瓦爾帕許諾奉獻一屋子黃金和兩屋子白銀。他做到了這些,但是西班牙人違背諾言,在1533年7月的一天處死了他。那年11月,西班牙人占領了印加帝國首都庫斯科(Cusco),在那裡,印加帝國的貴族們遭受到了跟阿塔瓦爾帕同樣的遭遇,被關押直到交出黃金和白銀。如果他們不滿足西班牙人的要求,15他們就被活活燒死。庫斯科所有偉大的藝術傑作——比如太陽神廟——上面的黃金都被剝離下來,被熔化成了金錠。
這時,西班牙人的目光轉向了印加帝國的人民。就像在墨西哥,居民被分給了委托監護人,每個監護人聽命於一個跟隨皮薩羅的徵服者。在殖民早期,賜封是用於控制和組織勞動力的主要制度,但是這種制度很快就面對強有力的競争。1545年,一個名叫瓜爾巴(Diego Gualpa)的當地人在安第斯山脈的山頂上找到了一座土著神廟,這就是今天的玻利維亞。他被一陣狂風吹倒在地上,在他面前出現了一處白銀礦。這是一座巨大銀山的一部分,西班牙人把這個地方命名為“銀山”。圍繞著銀山,建起了波托西城,它在1650年頂峰時期,人口達到16萬,比當時的裡斯本或威尼斯都要大。
為了開採白銀,西班牙人需要大量的礦工。他們派出了一個新總督,即西班牙殖民地的首席長官,此人名為托拉多(Francisco de Toledo),他主要的任務就是解決勞動力問題。托拉多於1659年到達秘魯,先是用了5年時間到處旅行,考察他新管轄的地區。他還命令對所有的成年人進行大規模普查。為了找到他需要的勞動力,托拉多首先遷移了所有當地人口,把他們集中在一些稱作“縮編(reducciones,書面語為reductions)”的新城中,這可以使西班牙統治者便於使用這些勞動力。接下來,他們重新採用了印加帝國一種稱為“米塔”的勞動制度,米塔是印加帝國蓋丘亞族語,意思是“輪班制”。在米塔體系下,印加人使用勞役耕種了大量的土地,為廟宇、貴族和軍隊提供食物。作為回報,印加精英提供赈災和安全。在托拉多手中,米塔,特別是波托西的米塔,就成了西班牙殖民時期最大、最繁重的勞動剝削制度。托拉多劃定了一片非常大的集水區,從現在的秘魯中部開始,包括現在玻利維亞的大部分地區。它覆蓋了20萬平方英裡。在這個地區,1/7的男性居民被集中到“縮編區”,都必須在波托西的礦井工作。16波托西的米塔制度持續了整個殖民時期,直到1825年才被廢除。地圖1顯示,在西班牙徵服時期,米塔的集水區域分佈到整個印加帝國。它顯示米塔與整個帝國的中心是如何交疊在一起的,將首都卡斯庫包含在内。
非常引人註目的是,現在你在秘魯仍然可以看到米塔的遺迹。卡爾卡省和鄰近的阿科馬約省的差異很小,都在山頂上,都住著講蓋丘亞語的印加帝國後裔。17然而,阿科馬約省更窮,其居民的消費比卡爾卡省低大約1/3。那裡的人都知道這一點。在阿科馬約,他們問勇敢的外來者:“難道你不知道這裡的人比卡爾卡省的人窮?為什麼還想來這裡?”之所以說“勇敢”是因為從印加帝國的古代中心——即現在的地區首府庫斯科——到阿科馬約要比到卡爾卡難得多。通往卡爾卡的公路路面平整,而通往阿科馬約的道路年久失修。要到阿科馬約,你必須騎馬或騎騾子。在卡爾卡和阿科馬約,人們種植同樣的作物。但是,在卡爾卡他們在集市上銷售作物換錢。在阿科馬約,他們種植作物主要是自給自足。這種不平等非常明顯,住在那裡的人都很清楚,可以用兩個地區制度的差異來解釋,這種制度差異可以追溯到托拉多及其對當地原住民高度剝削的計劃。阿科馬約和卡爾卡的主要歷史差異在於阿科馬約處於波托西的米塔集水區,而卡爾卡不是。
除了勞動集中和米塔制度外,托拉多對委托監護人徵收人頭稅,每個成年男子每年按照固定的數量用白銀繳納。這是設計出來強迫人們進入勞動力市場的另一個計劃,降低了西班牙人土地所有者支付的工資。另一項制度,產品賜封在托拉多時期也廣泛流行起來。它來自西班牙語的動詞repartir,即“分配”,這裡的“repartimiento”字面意思是“產品分配”,即以西班牙人確定的價格向當地人強制銷售產品。最後,托拉多引入了Trajin——字面意思就是“重負”,用原住民代替馱物牲口運輸很重的貨物,比如酒、可可葉或絲綢,為西班牙精英們的商業探險服務。
在西班牙統治美洲的整個殖民世界,都出現了類似的制度和社會結構。在最初的搶劫和金銀的貪求之後,西班牙人設計出一個制度網來剝削當地人。18委托監護人制度、米塔制度、賜封制度和重負制度的全面推行就是為了使當地人的生活水平下降到溫飽線以下,從而可以為西班牙人攫取超額收入。這是通過徵用他們的土地、強迫他們勞動、給勞動提供低工資、徵收重稅以及以高價強制售賣他們不想買的商品來實現的。盡管所有這些制度為西班牙王室帶來了大量的財富,並使徵服者及其後代非常富有,然而他們也把拉丁美洲變成了世界上最不平等的洲,大大削弱了這裡經濟發展的潛力。
本文摘自《國家為什麼會失敗》
《國家為什麼會失敗》回答了困擾專家們幾個世紀的問題:為什麼有的國家富、有的國家窮;國家為什麼按照富裕不富裕、健康不健康、食物充足不充足來劃分?是文化、天氣、地理特徵還是不知道正確政策?
簡單說,什麼都不是。沒有任何一個因素是確定的或註定的。德隆·阿西莫格魯和詹姆士·羅賓遜令人信服地表明,人為的政治和經濟制度對經濟成功(或經濟不成功)至關重要。在15年原創性研究的基礎上,作者整理了羅馬帝國、瑪雅城市國家、中世紀威尼斯、蘇聯、拉美、英格蘭、歐洲、美國和非洲的大量歷史證據,建立了一個跟當今社會下列重大問題高度相關的新政治經濟學理論,包括:中國會以如此快的速度持續增長嗎?能夠超越西方嗎?美國的最好時光過去了嗎?我們正在從限制精英人物擴張權力的良性循環走向使少數人致富和擴張權力的惡性循環嗎?什麼是幫助數十億貧困人口走向繁榮的最有效方式呢?是來自西方富裕國家更多的慈善援助?還是學習阿西莫格魯和羅賓遜的創造性觀點得出的關於包容性政治制度和包容性經濟制度相互作用的經驗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