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後我想當作家,我日記中那些過於精雕細刻的散文就表明了我的志向,但是臨近畢業時,我感到進入這個領域絕非易事。由於上次去印度的情形歷歷在目,我忽然有了另一個打算:我可以去印度。一時心血來潮,我申請到麥肯錫公司的管理咨詢公司工作,我父親在美國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這家公司。我得到了孟買分公司的一個職位,選擇去那裡是因為我喜歡這座城市,也是因為我在這裡的親戚很少。我決心要在印度逃離大家庭的保護,自己開辟一條道路,完全依靠自己來尋找自己的根。
我乘坐的飛機在那個橘黃色的夜晚降落在孟買,一位身著白衣的司機高舉著一面寫有我名字的牌子在機場等我。他要帶我去麥肯錫為外地咨詢人員提供的“旅舍”——為了節省住旅館的開銷,公司讓白天工作的員工夜裡一起住在那裡。
夜裡降落在一個毫無生氣的城市,而此時你恰恰需要什麼來證明它生機勃勃,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大街上車輛稀少,平日裡熱鬧的買賣場景一下子停歇了,餐館和酒吧也都關門了。但是第二天一早我一覺醒來,樓下已經是一個繁忙熱鬧的大孟買。這個城市好比那種精致複雜的菜肴,整齊地排列在盤子上,吓得你不敢動筷子,生怕一動就會破壞它的秩序。幾百萬人乘列車、巴士、小轎車或者步行經過他們早晨的路線,商店開門,清掃人行道,給錢,拿錢,停下來喝點早茶。剛開始,我非常享受旅舍裡溫暖週到的服務:廚師給我做煎蛋,幫我洗衣服,仆人們為我鋪床疊被。漸漸地,這成了我在孟買閑遊的根據地。我通過一些日常雜事來了解這個城市。我在雷蒙德公司做了兩套西裝。我去找熟人吃飯,雖然為數不多。我去看未來的工作地點,開銀行賬戶,從一個流動商販那裡買了一部手機,他竟然把諾基亞手機藏在了一個灰色公文包裡。
後來,我開始去逛孟買的鬧市區。自從離開家那一刻起,我身上就蒙著一層汗水。我混入了包含城市各階層的人群中:忙碌的新興中產階層,身上系著新手機的免提裝置,快速地在人群裡穿梭,將大部分人落在後面;地位不高但工作穩定的辦公室職員,就是被老闆稱為“工人”或“男孩”的那些人,襯衫隨意地外穿著而不是紮在褲子裡,手裡拿著塑料袋而不是公文包,腳指頭從橡膠涼鞋裡伸出來;城市裡的無業貧民比平常人的速度要慢一些,他們的黑頭發由於營養不良而呈現棕色,有時候乞讨但大多數時間只是遊蕩;出售水果、振動器和書籍的生意人;兜售貨品的小販和流浪漢;積極進取的和逆來順受的;外來人口和本地人;飽經風霜的面孔和剛剛上妝的臉頰。
三週在旅舍的舒服日子就要結束了,這是麥肯錫給的假期,目的是幫我適應環境安頓下來。這時我不得不面對實際問題了,首先就是找房子住。一個騎摩托車、蓄著大胡子、名叫薩利姆的房屋中介給我找到了一個我租得起的住處。這是一間收費客房,是指將別人家裡的一個房間隔出來在黑市上出租。它的面積相當於一個寬敞的衛生間,位於教堂門區(Churchgate),算是一個簡陋的住處,裝著日光燈,塑料台面。床小得可憐,蟑螂倒是生生不息。
但是不管怎樣,我在這裡待的時間很有限。麥肯錫的商業模式是,將我這種甚至根本不知道商業模式為何物的年輕人派到他們偏遠地區的客戶那裡工作。他們說,你只要住在公司裡、和公司員工一起吃飯、讓自己成為公司的一部分,你就可以改變一家公司。這相當於委婉地說我工作日必須住在古吉拉特邦的紡織業城市艾哈邁達巴德,只有週末才能回孟買(一個我誰都不認識、無家可歸的地方)。如果你不熟悉艾哈邁達巴德的情況,這似乎是個公平交易。它是古吉拉特邦最重要的城市,這個邦極端拘謹,而且禁酒,大部分人都是素食者,當時最出名的事件是持續數日的宗教暴力事件,大約2 000 名穆斯林和幾十名印度教徒喪生,事情就發生在我到來的前一年(2002 年)。更為糟糕的是,我的客戶是一家制藥公司,經理天天說著我聽不懂的藥學術語,什麼原料藥(API)、新藥申請(NDA)、非處方藥市場營銷和他們的使命,就像艾哈邁達巴德的夜生活一樣令人振奮。
本文摘自《亞洲崛起與壯大的見證》
本書作者和奈保爾相似,是移民海外的印度後裔,作者受到印度文化和美國西方價值觀的雙重影響。他是印度經濟、社會變革的親歷者。他以一個局内人的外界觀察家身份,對審視印度發展現狀以及未來前景做出了客觀的全新思考。每一個他筆下的印度故事的觀察和評論都非常透徹、精辟。
作為新興市場之一,印度的高速發展令世人矚目。本書從從夢想、抱負、自豪、自由等六個層面講述印度社會發展的變化和人們生活、思想境界的變遷,講述了印度這片古老的土地極度渴望激情、民主、熱烈的思想註入,打破它的階層束縛,迅速融入全球化的浪潮。作者採訪了諸多當事人,以獨特而深刻的筆觸,向您呈現了一個所有東西方媒介眼中不曾看到過的印度。